方夫人的院子大概是因着刚刚检查出来药有问题,方妈妈让人把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若不是方间明带着,怕是难以靠近。
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凝滞,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站着,像是些没有生气的木头桩子。
关东城理解他们的压抑,若是方夫人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这院子里的人谁也别想好。恐怕不止这个院子,方家都未必能安全的了。
正在他到处打量的时候,方间明已经快步进了房间里头。
他在外面稍候了片刻,帘子一掀,就见方妈妈强挤出一副笑脸来请他进去看看。
一进房间,关东城就觉着一股闷热的带着浓重药味扑面而来,差点熏的他闭过气去。这会儿已是五月底,天气炎热,本来屋里温度高,还这么闷着,是个好人都闷出病来。
他二话不说,让方妈妈把各处窗户打开透透风,而方妈妈转身回头就去看病床上的人。
是谁让这么做的关东城心里已经有数,他可不管这些,大声问道:“方妈妈,怎么还不去开窗?”
方妈妈看着他的眼色,一下子就懂了,忙指挥丫头们把屋里窗户敞开,这会儿正值下午,和煦的风顺着窗户进来,将房间里的沉闷一扫而空。
他这才请示到:“夫人?在下跟着师父略学了点岐黄之术,能不能让在下帮您看看?免得方兄放心不下!”
里间沉默了一瞬,这才道了句:“好吧!”
大概觉着自己这副样子见人有些不太体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让你见笑了,我这副样子实在是有点难以见人,要不就算了吧!”
关东城还没来的及回答,方间明立刻跳出来阻止:“不行!娘,关兄跟我亲哥没什么区别,他的医术很不错的,您就让他看一眼,看一眼儿子就放心些,好不好?”
方夫人能对所有人生气,就是对儿子生不起来,这会儿看着儿子满脸担心,心里又酸又甜,觉着自己不中用,拖累了儿子。
娘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恨不得再放声痛哭一场。
方夫人心里捏着把汗,生怕自己闯不过这关,她儿可怎么办?
这几天大夫来来去去,药一碗碗灌下去,她丝毫没有觉着有任何好转,渐渐的她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
这会看她儿这样,她既要担心自己是不是生了什么不好的病症,又担心儿子未来的前程,一颗心油锅里煎一样,偏还无处可诉。
这会儿看着儿子依恋的眼神,不是还有外人在,她怕是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
娘俩各自拭了拭眼角,请了关东城进来。
假装没有看到娘俩眼角的泪痕,他将小药枕放在案几上,请夫人放上,方妈妈贴心的往手上盖了张帕子,关东城这才细细的把起脉来。
屋里几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脸,仿佛想从他面上探出几分病情来,两只手轮流号完脉,关东城的心瞬间松了一大口气。
夫人的情况其实还好,用专业的话来说就是脉弦而数,肝气上逆、肝火亢盛。加之最近生了急气,头痛眼赤、怒火攻心,肝火太盛。从而引发的急症。目前当以清肝泻火为主,等待肝火平息,症状自然消退。
前些天大夫的药基本上都还是对症的,就是她肝旺火燥,等不到药效上来,就急着换大夫,越换越觉着不起效,这才觉着病症加重。
他这么一解释,方夫人首先心思一下子放下了,别人的话她可以怀疑,关郎君的话她绝对的相信。
关郎君说她没问题,那她就是自己吓着了自己。
心神放松以后,瞬间觉着全身轻松了不少。
这些日子夙夜难寐的日子积累的疲乏一下子有了实感,困意上涌。
关东城提议给她扎几针帮她安心睡眠,母子俩欣然同意。
十几针下去,方间明亲眼所见他娘睡出了轻微的呼声。这下让他更为欣喜,他娘眼下的青黑已经非常严重,睡不着就容易多思多虑,更加不利于病情的恢复。
关东城挑着给开了几副药叮嘱方妈妈将药买回来送来给他看看。
这也是防着真的有人在药里头做手脚。
就这样,他每日过去给方夫人扎几针,同时买回来的药方间明亲自熬煮,多管齐下,方夫人的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这日他再次给方夫人扎完针出来,门口小厮请他去前院书房面见方老爷。
关东城虽然心知免不了卷入了这场家庭纠纷,可心里还是觉着这方老爷太渣。一切的因果起始都是由他开始。若是他当年有勇气反抗家里,何至于拉上方夫人的一生来陪葬?
他既然娶了方夫人,却没有好好对人家,这就是他的不对。说到哪里都是他的不对。
不顾妻子的脸面宠妾灭妻,这也是他的不对。
所以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好?不就是乱家的开始吗?
反倒是农户家里,夫妻同心,家庭和睦。当然这些都不能一概而论,就他自己而言,他觉着感情这个东西,人心其实很小,装不下太多的东西,有得必有失,就看你如何取舍。
他心里乱七八糟思虑一路,感触颇深,想着若是怀初在的话,一定有很多地方可以和他交易。
她不在身边,他倒显得孤独了些。
入了方老爷的院子,人家倒也没有为难他,客气的问了他方夫人的病情和方间明的学业。
这话其实都是客气,他也没有老实的答,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方老爷才说到了重点,提醒他吃着用着方家的东西,要为方家的和睦做贡献,意思是帮着劝劝方家母子。
他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真是有点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感觉。
而他就是那条池鱼,方老爷对他有意见了呢!
可惜有意见他也没办法,谁让他看方间明那小子越来越顺眼了呢!
再说他家可受了方夫人的不少好处,怎么可能背叛?
不过他觉着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他今日苦口婆心跟方老爷说方夫人有多不容易怕是也改变不了什么。
人心里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有些人故意视而不见。
他终究只是个外人,无法帮助他们做决定,喧宾夺主可要不得。人要有分寸感,适当介入,适当撤出,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如今方夫人已然大好,人家里怎么闹都与他无关。
他还是好好的读书,等着明年的考试到来。
唔……
也不知道怀初娘俩怎么样了, 小豆子又长高了没有?
寄人篱下总归不便,目前没有好办法,只能忍耐着。
关东城被方老爷叫走,方夫人院子里是得了消息的,不过现在方家娘俩可是对关东城相当的信任,也没有理会,甚至连过问都没有过问。
眼看着他娘慢慢的恢复了元气,方间明趁着他娘心情不错的样子,遣散了屋里所有人,在他娘一脸诧异的目光中,面色严肃的说到:“娘,你如今身体好点儿了,我们可以谈谈吗?”
这一晚娘俩的谈话内容外人不得而知,只听见屋里压抑的哭泣,和一阵阵的抽噎,最后一丝夕阳透过窗棂,光斑打在门口的方妈妈脸上,泪水混着笑容汩汩而下,仿若沙漠旅人,长久的绝望后,发现了绿洲。
她捏着拳头,望着墙角的芭蕉叶,在风中傲然的挺立着,眼里翻涌的情绪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