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抵达市区。
姜且靠着车窗睡了一路,期间许多手机围着她咔嚓拍照,她连眼都没睁。
到市内后,她用剩下的硬币转乘,来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杨柳巷。
杨柳巷是本市有名的城边村。
她穿过弯弯曲曲的巷子,敲开一扇门。
来开门的中年女人脸色憔悴,面黄枯瘦。
姜且介绍自己:“您好,我叫姜且。”
沈家老三沈洁给养女起名姜且这事,一直被外界各种猜测。
唯有沈家内部人知道,姜且只有随亲生父母姓,才能有大运。
才能让沈老爷子借到运和命。
“你也姓姜,对吗?”
姜且问。
第一眼她就注意到,女人的夫妻宫暗淡,她的丈夫应该在她怀孕时就过世了。
沈家给原主起名时,一定随其生母姓。
“对,我姓姜,我叫姜丽书。”姜丽书下意识回应。
看着面前那张年轻漂亮,又陌生的脸,她眼眸微动,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姜且没有拐弯抹角,“姜女士你好,我是你的女儿。”
姜丽书找了女儿二十二年,上过当,受过骗。女儿自己找上门这种好事,她从前没遇到过,也不敢幻想。
姜且知道自己的话有多离谱。
她提议:“口说无凭,我们现在就去警局做dNA比对。”
前些年为了打击拐卖妇女儿童,警方建立了数据库,只需录入基因数即可。
两人来到警局取样,警察告诉她们,比对结果要等到下午。
谢过前来通知的警察,姜丽书局促地握着自己的手,悄悄观察身旁的女孩。
她一身雪白,头发上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花,裙摆边角沾了灰尘。
很显眼。
“你裙摆脏了,我帮你洗洗吧。”
姜且低头看,应该是在公交车上蹭的。
关于穿衣这点,她得谢谢沈家没给她穿纸衣。
否则能吓死一大片。
“好的,谢谢妈妈。”
姜且喊得姜丽书心头一颤,这姑娘嘴巴太甜了。
要真是自己的女儿该多好。
卫生间里还有其他人,姜丽书带姜且进去时,格子间内有人在聊天。
“你看直播没有,姜且是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吓死人了。”
“看了看了,现在全网都在说这个。”
“会不会是诈尸啊。”
“别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依我看就是严重休克,被误判为死亡。”
姜丽书下意识看向姜且。
姜且点点头:“是我。”
姜丽书不觉得害怕,垂下眼,拧开水龙头给姜且搓洗。
两道格间门同时打开,两名来办证件的姑娘走出来。
其中一人先抬头,正对上姜且的眼睛。
“我艹!”姑娘捂着心脏后退几步。
姜且冲她微微一笑:“不要听网上乱说,我没有诈尸。”
“好好好,你没有。”两人哪还敢洗手,相互拉扯对方匆匆离开,头都不敢回。
裙子上的脏污洗掉了。
姜丽书替姜且理了理裙摆,想问又不敢问。
姜且看穿她的心思,主动道:“两天前我突发心梗,医生判定我死亡。一个半小时前,我躺在棺材里又醒了。”
姜丽书抿了抿唇,“当时害怕吗?”
“嗯?”
“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的时候。”
“不怕啊。”姜且说,“只是个存放尸体的容器而已。
听得出姜且不需要安慰,姜丽忍着心酸转移了话题,“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吧。”
恰好,姜且的肚子咕噜一声。
姜丽书忍俊不禁,似乎无论姜且做什么,她都觉得可爱。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警局。
姜且走在姜丽书后面,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两天前,沈洁毫无征兆的提出,让原主搬出沈家大宅,并且解除收养关系。
双方彻底撕破脸后,沈洁开始往原主心上捅刀子。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自己的女儿,对你苛刻是因为你让我恶心!纵容你是为了养废你,根本不是什么过于溺爱。看到你处处被人骂,我心里才舒服!”
在沈洁变态的教育中,最过分的一次,是把原主关进狗窝。
让她和一条凶狠的德牧住在一起。
濒死的那一刻,原主不断幻想自己回到了真正的家,里面住着爱她的爸爸妈妈。
原主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她妈妈也这样
——姜丽书的身体状况很差,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可,好人本该有好报。
不该被恶人磋磨。
姜且敛了思绪,快走两步追上姜丽书,同她一起进了路边的小饭馆。
点菜后不到十五分钟,菜上齐了。
姜且喝了口汤,问姜丽书:“我哥呢?”
姜丽书一怔,“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儿子?”
“我就是知道。”姜且狡黠一笑,“我还知道,你们没有住在一起。”
“他十八岁那年磕到脑袋,变傻了。我平时要挣钱,就把他放到你姥爷家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很乖,不会伤害人。”
姜丽书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已经把姜且当成了女儿。
“哥哥长得很帅吧。”姜且给她夹菜。
“帅的,以前还有星探问他要不要当明星呢,只是后来……”
姜家运势大起大落。
前一秒发生好事,后面一秒就会面临灾难。
全因姜家的福星,被人克制了。
如果原主没有被沈家借命,哪怕她不住姜家,一样会给姜家带来好运。
姜且许诺一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哥哥也会好。”
姜丽书没有纠正姜且亲昵的称呼,只当她在安慰自己。
接下来两人聊了许多,关系逐渐亲近。
原来,原主是在姜家满月酒时,被人趁乱抱走的。
可沈洁却对原主说,她是从孤儿院领养的。
什么样的人贩子会把孩子偷走后,送去孤儿院?
不是有病,就是跟姜家有仇。
——
下午四点,结果出来了。
姜丽书捧着薄薄的纸,激动得又哭又笑,苦苦二十二年的追寻,今天她终于找回了女儿。
姜且抱住妈妈,轻轻拍她的背。
呜呜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待姜丽书的情绪平稳,姜且替她擦掉泪水。
轻声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姥爷家?我想看哥哥。”
姜丽书仔细叠好检测单,高兴道:“咱们这就回去,给你姥爷一个惊喜。”
她没忘记姜且身上还穿着寿衣。
去车站前,特意带女儿去市场买了两套新衣。
至于那身晦气的死人衣,姜丽书当场扔垃圾桶烧了。
——
夜班大巴。
今天车上人多,几乎满员,姜丽书和姜且被迫坐在最后一排。
汽车开了大约两个小时,在一个叫坡子沟的地方停下,司机要下车上厕所。
他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位穿黑衣的老人。
老人低着头来到后排,坐到姜丽书身边。
“妈妈,我们换个位置。”
姜且不由分说地拉起姜丽书,交换了位置。
汽车重新发动。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看着姜且。
姜且闻着他身上腐朽的气息,用气音说:“你最好马上下车,别给自己造孽。”
“我想找我的大儿子讨个说法。”
“他不在这辆车上。”
“你说什么?”姜丽书疑惑地看向女儿。
车内没开灯,很暗。
她发现姜且身边的老人整个陷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