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莎莱娜恢复正常的社交生活,已过去两周有余。
在她主动投入各种场合以后,各类邀请函便如雪花般纷至沓来,使得这位妙龄少女应接不暇,频繁地穿梭于私人与公开的宴会之间。
渐渐地,莎莱娜开始精心编织起关于过去一年的谎言,圆满着他人渴望听见的异国冒险。
谎言就像一抹餐巾擦拭不去的污迹,丑陋地印在她的嘴角。
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被人们所热衷,“从海难中幸存的少女”的称呼亦似荡漾的涟漪般传遍了这座城市,令莎莱娜成为了社交圈中的暴风眼。
一些对艾维斯家并不熟悉的人在与莎莱娜结识以后,也对培养出如此能言善道、知书识礼的新贵族家庭感到兴趣,并尝试与特纳华进行小程度的合作。
还有些人,目的并不单纯。他们对莎莱娜的美貌与身姿心怀觊觎,不过是凭着商业上的机会,试图拉近彼此的关系而已。
不论抱着何种目的,莎莱娜确实善用了自己的价值。女孩的面具融入血肉,以泪痕作为粘合,如同补偿般为父母创造着贡献。
一时之间,特纳华倒是成了商会中数一数二的大忙人,每日都与手下的员工奔波于各式各样的贸易事务当中。
然而,面对公司与商队的发展,特纳华的心中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悦。他眉头紧锁,对女儿报复般的行为感到束手无策。
无论他如何尝试去检查莎莱娜的真心,名为亲情的壁垒反而成为了阻碍,令他们无法真切地伤害对方,始终保持着最微妙的距离。
莎莱娜越是像逃避一样,醉心于以往厌恶的社交,恰恰证明她仍在思念着那位无法相见的未婚夫,为之眷恋。
终于,事情在某个下午迎来了转机。
当他埋头于商会办公室之内,处理着手中的文件时,一名杂务工敲门传来通知。
“一位叫凯特琳的女士在前台处等待着你。”
听见期待已久的名字,特纳华欣喜若狂,连忙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径直走向门口处的前台。
不出所料,等待着自己的人,无论是坐姿还是仪容打扮都无可挑剔。
莎莱娜曾经的礼仪课老师,如今依然秉承着优雅而活。
在见到彼此的瞬间,凯特琳对特纳华致以亲切的问候。
简单的寒暄过后,特纳华便向凯特琳发出邀请,让她稍等片刻。
他承诺在自己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之后,便马上带着凯特琳返回大宅,让安妮与莎莱娜久违地与她见上一面。
在听见这番安排后,凯特琳并没有立刻答应。她转而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才抬头询问:“在这之前,我想知道关于莎莉回家的事情。”
“根据我最近听说过,在城市里广为流传的版本......”凯特琳的目光无比敏锐。
“那个故事,貌似和你在信里写的细节有所出入,所以......”
凯特琳仿佛看破了什么,稍稍停顿了一下,“能先把隐瞒的事情告诉我吗?”
“换个地方吧。”特纳华的眼神略微闪烁,环顾起身边的环境。
四周人来人往,尽是相熟的朋友与竞争对手,并非一个适合谈论私密话题的场所。
他在前方引路,将凯特琳带进了自己那间办公室,并关上了大门。
“先坐吧。”
观察着特纳华略显苦恼的神色,凯特琳欣然坐在椅子上。
“看来,莎莉回家前的经历要比社交界传播的版本更加夸张吧?”
特纳华的手指在办公桌上不安分地敲动,节奏散乱且急促,“如果我告诉你,莎莉经历了一场时间旅行,还爱上了未来的一个东方男孩呢?”
凯特琳稍显惊愕,却也没有多言。在冷静下来后,她半信半疑地偶尔追问某些细节,似乎是在说服自己相信时间旅行的故事。
为了令凯特琳彻底相信这个故事,特纳华竭尽全力地回忆着莎莱娜话语中的细节,向艾维斯家完全信任的凯特琳说出这非凡的真相。
“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了,”特纳华像解封了秘密般,突然就变得轻松起来,“现在,我们的小公主为了不让自己想起那个时代,每天都拼命地用社交填满自己的生活,强撑起不让我和安妮担心的笑容。”
“你这几天方便来共进晚餐吗?莎莉和安妮会很高兴的。”
只是,凯特琳在聆听故事的过程中神色逐渐凝重,并对那个不省心的学生显得无可奈何。
面对晚餐的邀请,凯特琳略带歉意地拒绝了赴约。
她转而提出了要求,似乎别有所求。
“过几天,我会亲自登门拜访艾维斯家的。”
“在此之前,可以让莎莉单独来我下榻的朋友家吗?”
“她需要一些帮助......”
次日清晨,艾维斯家的马车悄然停靠在一所看似平平无奇的连排住宅前方。车轮与地面摩擦,随后厢门开启。
蕾娜塔先行下车,替身穿一袭黑裙的莎莱娜撑开遮挡阳光的小伞。
位于路边的蕾娜塔向她伸出手去,搀扶着因为裙摆过于臃肿,步下阶梯时显得行动不便的莎莱娜。
在蕾娜塔的陪伴下,莎莱娜微微抬起无神的视线,看向面前这栋平平无奇的房子,说话时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
“凯特琳老师真的借住在这里了吗?”
听见自家小姐的疑问,蕾娜塔给予肯定的答复:“莎莱娜小姐,地址是没错的。”
“好吧......”得到了蕾娜塔的保证,莎莱娜悄悄迈出脚步,眉头却依然微皱着。
走到门前,蕾娜塔轻轻地抬手敲打着门扉。
出人意料,开门的并非任何陌生的仆人,而是两人前来拜访的凯特琳本人。
由主人亲自开门,那可是只有贫穷得请不起仆人的家庭才会出现的行为。
而作为礼仪课老师的凯特琳,比谁都清楚这代表着何等的失态......
不过,凯特琳显然没有在意这些礼仪上的细节。
趁着莎莱娜愣神的瞬间,她已细细打量起这位学生的状态。不过匆匆一瞥,她便洞悉了得意门徒的情绪。
情况,似乎比特纳华先生形容的更为糟糕。
不过,如今还不到轻抚那张面具的时刻。
她微微一笑,侧身让出门后的道路,示意莎莱娜和蕾娜塔进屋。
在进屋之前,莎莱娜双膝微弯,身形稍落,“很久不见了凯特琳老师。”
凯特琳静静地望向莎莱娜的表情,女孩的笑容真挚而动人,那双清澈的眼眸却透露着淡淡的悲伤。
“嗯,莎莉。能再次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在以亲切的声音回应起曾经的学生后,凯特琳没有继续与曾经的学生过多寒暄。她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女管家,以及对方藏在背后的旅游箱,开始与其交谈起来。
“好久不见了,蕾娜塔。”
“凯特琳女士,你好。我们的确好几年没有见面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我亲手收拾的,凯特琳女士请放心。”
凯特琳与蕾娜塔一问一答,倒是把莎莱娜晾在一旁,显得师生再会的一幕尤为滑稽。
这时,凯特琳突然转过头看向莎莱娜,说道:“那么,按照之前和特纳华先生的约定。莎莉今天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蕾娜塔才从身后将莎莱娜曾经出海时携带的旅行箱放在面前。
莎莱娜茫然地盯着这个蕾娜塔不知何时带上马车,再偷偷取下的箱子,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
“啊?”
“你固然有惊讶的权利,但你父母已经同意这个决定了。”
凯特琳露出得逞的微笑,瞬间便勾起莎莱娜在礼仪课上被拿捏的童年时光。
“老师特意来敦敦探望你,在这边陪我一晚也不可以吗?”凯特琳继续保持着那份神秘而迷人的笑容,仿佛早已洞悉了莎莱娜的想法,知道她无法回绝自己的请求。
“这......貌似有点失礼了吧......”莎莱娜故作矜持地嘟囔着。
可她的言语中感受不到丝毫的抵触,更多是在调侃着这位最为在乎礼仪规范的老师。
“毕竟,我也有一年多没担任别人的老师了。”凯特琳自嘲般捂嘴轻笑,仪态却一如往日般优美,依旧令莎莱娜那般向往,“或许,我变得有些不太体面了吧?”
莎莱娜无奈地叹息,略带娇嗔地抱怨起来:“凯特琳老师,你有点过分了。”
莎莱娜的目光似降下的雨点,定格在脚边的陪伴她经历无数旅途的旅行箱,沉思良久之后,她轻叹一口气,向凯特琳微微颔首示意。
“既然如此,今晚就麻烦老师了。”
“麻烦啊......”凯特琳凝视着莎莱娜那个从自己身上学来的社交用标准笑容,眼中似有些许怜惜,“是有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