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廉竟然从井里把意图自尽的老刁奴给捞了上来,还救活了。
此刻陈铎已经带着她先去了内寺“教规矩”。
过一时便会带着她去宋太嫔所在的咸宜宫,还有眼前的逍遥王,一起对质。
崇昭帝看着自己面前的太上幼子、自己的幼弟,十三岁的少年郎,正是最能吃、最能闯祸的时候,却被一个乳母辖制着,饿肚子、罚抄书……
他的脸上也露出来不忍,温声让逍遥王坐下:“如今那老刁奴已经抓了,你若有什么委屈,一并说出来,皇兄替你做主。”
逍遥王红着眼圈儿,抹了一把汹涌而出的眼泪,抽抽搭搭:“有,还有好些……”
崇昭帝索性招手叫他上去,长赢知机,直接掇了个蒲团放在御案之侧,逍遥王便跪坐在蒲团上,绵绵密密地开始诉苦。
“……我母亲身边,有两个宫女,一个是入宫前甄家派来‘教导’监视她的;还有一个是入宫后甄太妃‘赐给’她的。
“我们母子每次相见,都不敢多说多问,只看着彼此还活着便好。”
逍遥王给崇昭帝磕头,“臣弟跟皇兄请罪,我母亲摔断腿、没跟着去别宫,是臣弟的主意……
“太上其实看不起我母亲,若是我母亲跟去别宫,我为了母亲生死,便只能做甄氏的提线木偶……”
崇昭帝解了惑,心里只微微别扭了一下便舒缓下来,亲自伸手去拉那条细细的小胳膊:
“十九弟,你也是一片孝心。这是太上与皇兄不查,让你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算起来,你与朕各有不是,我们不提了,可好?”
逍遥王几乎是跟着这句话便哭出了声:“皇兄,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禀报给您!”
崇昭帝神情一松,连声道好:“起来说,起来说!”
“不不不!臣弟……罪臣……”
逍遥王从蒲团上爬下来,就跪在崇昭帝脚边,双手额头贴地,低低地把甄家、北静王、贾家,还有他所知道的金陵、外地的若干官员都仔仔细细地交待了出来!
“臣弟自家知道自家事。我算个什么东西呢?别说理政了,就连仿写个折子,处置一场假设的天灾,都必须要依着人家的意思写!
“就我这等蠢货,当真登上了御座,十个有十个会成了人家的傀儡,败坏掉祖宗的基业!
“皇兄,臣弟一辈子只想奉养母亲颐养天年,给皇兄或者侄儿办上几件闲差,做个富贵闲人!
“如今,臣弟犯下这等弥天大罪,再也不敢奢求富贵,只恳求看在臣弟迷途知返的份儿上,替臣弟的母亲在太上跟前求个情……
“臣弟愿意去蛮荒边境,替皇兄和侄儿永镇,一辈子不回京、不成亲、不延嗣!”
“傻话!”崇昭帝在听他说话时,神情变幻,凛冽冷峻,但在他说出最后这一句时,又叹口气软了下来。
伸手覆在他颤抖的肩膀上,无奈地说道,“你首告逆贼,岂非大功一件?
“你我乃是骨肉兄弟,你又是咱们的小弟弟。之前没能把你照顾好,朕已经很内疚了。
“别说这等傻话,快起来快起来!
“以后咱们兄弟好好的,你再好好读几年书,待行了冠礼,便入朝替皇兄分忧。
“等你历练出来,太上也欣慰,你母亲也算是苦尽甘来,朕也有了股肱心腹,岂不是皆大欢喜?”
逍遥王一边哭一边谢恩:“我,我胆子太小,太笨了……
“他们都吓唬我,说皇兄凶狠,容不下人,兄弟们一个都别想善终……
“我早就应该跟皇兄说实话,让皇兄帮我铲除了这一群乱臣贼子!”
崇昭帝含笑拍拍他:“皇兄登基才三四个月,你便把这些人都掀翻了,小十九,其实你心里很相信皇兄,对吧?”
先前没有说,不是不信任这个皇兄,而是不信任那个皇父。
两兄弟目光一对,然后错开,彼此心照不宣。
“陛下……”
长赢看见了殿外人影晃动,猜到陈铎应该已经来了,趁着他兄弟说话的空子,轻轻地提醒崇昭帝,
“想是陈寺伯已经准备好了。”
崇昭帝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点了点头,然而还是有一丝迟疑。
长赢见状,试着又开口:“只是,陛下……奴才的小见识……
“太嫔毕竟是宫里辈分最高的长辈,又是女眷……
“逍遥王爷刚才提到的那两个宫女,陈寺伯哪怕是寺伯,也不好以奴犯主,随便上手拿人……
“可是皇后娘娘病着……”
崇昭帝脸上恍然,眼神赞许,朝着长赢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朕竟疏忽了!
“赶紧让人跑一趟饮羽殿,请贵妃过去坐镇。若有宫女胆敢对太嫔不敬,朕准贵妃先斩后奏!”
长赢躬身答应,转身招手叫过一个鉴诚,附耳吩咐两句,鉴诚直接从后门飞跑去了。
逍遥王又哭着跪下去给崇昭帝磕了个头,这才站起来边擦泪边出去找陈铎。
殿门关上,崇昭帝的表情越发愉悦,看着长赢,下定了决心:
“长赢,下晌你回去,把陶哥儿身边的事情安排好,明天就跟景铨换换,值守紫宸殿。”
长赢一愣:“陛下?!”
“怎么,想偷懒?”崇昭帝笑吟吟。
长赢忙跪下:“奴才不敢!奴才遵旨!”
越想越高兴,崇昭帝笑着吩咐:“一会儿叫陶哥儿过来跟朕用午膳。
“跟御膳说,今儿还有逍遥王,多备几个菜。”
长赢答应一声,叫了人来吩咐了。又小心地提醒崇昭帝:
“您跟贵妃刚才的那一场,逍遥王在外头也是听见了的……”
“那只是上半场,还有下半场。”崇昭帝意兴飞扬地用手在桌子上慢慢地敲着,“小十九如今看似已经选了,其实想来心里也还在打鼓。
“正好,朕让他看看下半场。也替他更坚定一下。”
长赢无语躬身。
崇昭帝又想起来一件事,命他:“笔墨伺候,朕要把这件事写给太上。
“你去吩咐预备加急。”
长赢口中答应着,手脚利落地给他挪开桌上的奏章,又铺上专门给太上写信用的纸张,再预备好笔墨,躬身疾步出去让人备马。
崇昭帝满意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