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山脉绵延,黑魆魆如巨兽沉睡。
沈翎将手指轻轻放在男人脸上,黑线忽隐忽现,男人皮肤下面,似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虫子!
沈翎心中一动,想起小时候沈钧曾提过,有些医者走邪门歪道养虫子,叫做蛊,若碰到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难道说,慈心院不可告人的秘密,仇嵩口中“无法拒绝的礼物”,让此人和樊牧云移魂换体得以续命的秘密,就是蛊吗?
一直以来被深不可测的浓雾所掩藏的黑暗巨兽,模糊的轮廓在她眼前忽隐忽现。
“师父听过蛊毒吗?”沈翎低声问。
邹衍拧眉,“邪物!”
沈翎若有所思,“把他脑袋剖开,也许会找到一只虫子。但我完全不懂这个。”
“别。”邹衍立刻反对,“万一那虫子钻我们身上,太恶心了!”
男人头上的黑线渐渐消失,他也安静下来。
沈翎号脉,能看出他气血翻涌,但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师父继续盯着,看他何时再发作。若会死,也看看能捱多久。”沈翎起身。
她必须收集尽可能多的信息,才能离真相更近一点。
邹衍送沈翎回到城主府便又离开了。
清早沈翎叫青辞去看聂晟。
“他还是老样子,身体没出现异状,一直叫嚣着要见梅小姐。”青辞说。
沈翎知道只是没到时候。
梅岚……樊牧云需要那种药丸,只能是余瑛儿的父亲给他提供。但他看上梅岚后,决定让那对父女消失,不担心断药会出事吗?还是说供药的另有其人?
“对了,还有一事。”青辞说,“薛太医今日随军出城了!”
沈翎一愣,“他自己吗?”
青辞点头,“他坚持要去,白军医留下了。”
军医虽然待在后方,但仍比留在城中危险很多。
沈翎微叹。薛清泽是想证明自己吃得了苦,也不怕危险吗?希望不是为了跟他们赌气。
“薛太医让我刮目相看。”梅岚感慨道,“我原先觉得他有点装。他爹娘知道,肯定要揍他!其实我也想去,但我现在的经验和胆量很不够,怕去了添乱。”
又是一整天的忙碌。
傍晚大军归来,城中传着明日攻破眉州城的口号,一派欢欣鼓舞。
薛清泽直接回城主府。
他满身血污,衣服破损,累得双腿发抖,进门时险些栽倒。
被一只大手扶住了。
转头,见是秦铮。他另外一只手拎着刚卸下的盔甲。
“霍将军。”薛清泽咬牙道。
“若是为跟我们赌气,大可不必。”秦铮淡淡道。
薛清泽甩开他的手,冷冷道,“少自作多情!”
但内心里,他无法否认,他的行为有赌气的成分。
他想证明自己。但就像沈翎要来边关,他才会想到要来。得知霍垚就是秦铮,他才想到要去看看真正的战场。
他只是喜欢他们,想跟他们做朋友,想证明自己并不是养尊处优未经风雨的大少爷。
今日他尽力了,却觉得挫败。
他体力太弱,心理也远不如他自认为的强大,看着血肉横飞的场面,全身都是僵硬的,手忍不住发抖。
他本以为他去了,就能理解秦铮。
现实却只是让他意识到,自己多么天真幼稚。
一想到他昨日对沈翎大吼就是要跟他们做朋友,薛清泽只觉可笑。
“我们是朋友,我知道你是可以信任的人,这就够了。不必非要做什么或说什么来证明,更不必变成相似的人。如果你想历练,做什么我管不了。但不要因为赌气去做任何事。”秦铮蹙眉道。
薛清泽愣住。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秦铮第一次对他说这么长的话。
也是他第一次说,他们是朋友。
薛清泽突然抱住秦铮,闷声道,“你没死,真好。”
不远处的梅岚瞪大眼睛,望着两个男人相拥的画面,“沈翎你快看!哦天哪!他们居然是……”
沈翎:两个男人在大门口搂搂抱抱,被人误会太正常了。
“我知道了!他们都假装喜欢你,其实是拿你做幌子!”梅岚“顿悟”,“可恶!把你当什么了?”
就见薛清泽突然推开秦铮往前走,却摔在地上,秦铮又去扶。
“哦天哪,他们是在闹别扭吗?”梅岚目光灼灼,“我懂了!薛太医误以为霍将军喜欢你,他生气了,所以昨日见到你才跟见鬼一样!今日又追着霍将军出城!现在和好了,在大门口情不自禁就抱上!但薛太医又想起你,又生气,就把霍将军推开,你看霍将军现在正哄他呢!”
沈翎噗嗤一声笑了,“对对对,你说得对。”
“将军和太医,好般配呀!”梅岚深受感动,“我绝对支持他们!”
沈翎点头,“我也支持。”
秦铮看到沈翎,不知她跟梅岚在说什么,两个人都笑得很暧昧。
“她们笑什么?”薛清泽也看到了,感觉不对劲。
秦铮语气凉凉,“也许她们以为你跟我是一对。”
薛清泽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立刻甩开秦铮,黑着脸往前走,“你媳妇儿就是有大病!”
梅岚叹气,“看来没哄好呢。薛太医气性太大了。霍将军打一天仗,回来还得哄他。”
沈翎莞尔,“谁说不是呢。”
……
等沈翎再见秦铮,已是深夜。
她提起昨夜到山洞的发现,秦铮面色一凝,“蛊?”
“目前所知的线索,蛊是最可能的。但我对此一无所知,明日我问问白爷爷。”沈翎说。
门外有人禀报,聂晟身体出现异状。
秦铮和沈翎一起去了地牢。
“我樊牧云一生为了尧国……”
“不,我是聂晟。”
“是我的,你去死啊!”
“我是聂晟啊……”
……
跟昨夜同样的情况,像两个人在说话,脸上有若隐若现的黑线。
看守聂晟的士兵忍不住说,“霍将军,秦夫人,他这是失心疯!我家村里原来有个人就这样,受了刺激,一会儿是这个人,一会儿又变成另外一个人了!胡言乱语,总是自己跟自己说话,像鬼附身!”
的确是鬼附身。
沈翎问那小兵,“你们村的那个人,后来如何了?”
士兵恭声道,“好在有慈心院,他爹把他送去了,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但也算有个好去处!”
不可能治好,人或许早没了。
但士兵的话,给了沈翎新的启发。慈心院或许是需要用真正的疯子养蛊,正常健康的人都不行。
“聂晟,你还记得沈枫吗?”沈翎靠近,低声问。
聂晟双目无焦,喃喃道,“沈枫去死吧……”
下一刻又尖声道,“我是樊牧云!”
沈翎面色微沉。“沈枫去死”?看来当年的事,真正的聂晟也并不无辜,他对沈枫满是恶意。
沈翎再问,聂晟却抱着脑袋痛苦嘶吼,说不出完整话了。
“看好他,除了我们,不准其他人靠近。”秦铮交代。
……
两人走出地牢。
夜凉如水,月白如霜。
“我爹娘和叔叔若有意识,是不是像被囚禁在一个小笼子里,眼睁睁看着掠夺他们身体的人过活,甚至是作恶,却什么都做不了,发不出一点自己的声音,只有无穷无尽的孤寂和痛苦。”
月光洒在身上,沈翎只觉通身发寒。
她活了两辈子,也经历两辈子父母叔叔的死。前一世,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想来,他们或许经历了大半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煎熬。
此刻,仍是。
到门口,秦铮要跟进去,却被沈翎拦住了。
“我没事,你去休息吧,赶紧把仗打完,我要回盛京,灭了慈心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