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苑那两个婢女不知从哪听来一些去晦气的手段,愣是让杨元庆冒着雨重新走到府外,两人一个搬着个火盆,一个拿着根柳条,跟他出了府。
她们把火盆放在大门正中央,让杨元庆从外面跃过火盆跳了过来,然后拿着沾水的柳枝在他的身上扫了几下,说是这样能扫掉他身上的污垢、晦气,然后主仆三人这才重新回到东南小院。
进了屋,杨元庆习惯性躺着的那把竹椅,然后边上又添了一张小方桌,桌上摆放着一盘水果糕点。
他拿起一粒葡萄放入嘴中,顺势躺下。
婢女春桃进里屋给他沏茶,秋菊在一旁候着。
杨元庆朝秋菊招手,道:“在牢里憋了三天,帮我按按头吧。”
秋菊从未这般服侍过人,双掌摊平,掌心压着杨元庆的脑壳轻揉:“少爷,这样可以吗?”
本就有些凌乱的道髻被她这么一弄,更凌乱了,头皮也痒了。
杨元庆挥手示意她停下,道:“算了,去帮我备下洗澡水吧,几天没洗澡全身都痒了。”
秋菊‘嗯’了一声退下。
她前脚刚走,春桃后脚就端着茶走过来,往小方桌轻轻一放。
杨元庆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放下时又顺手拿了粒葡萄,抛向空中,仰头张嘴,葡萄不偏不倚,正好落嘴中。
他叹息道:“这两天在牢里被两个老头折腾得一个好觉都没睡过,你俩要是识字该多好啊,帮我补个回笼觉。”
“为什么得识字才能帮公子补回笼觉啊,这样睡不着吗?”春桃一头雾水。
“天这么亮,怎么睡得着啊。你俩要是能拿本书在一旁念着,说不定我就不知不觉睡下。”
杨府内并不是每个婢女都跟春桃秋菊这般大字不识两个,会读书识字的婢女还是大有人在,只要杨元庆与老何说一声,定然有大把的婢女丫鬟争着抢着这份差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真眼瞎,还是有明眼人看得出这个外来的私生子被老爷赋予竞选世子大位的资格,这时候要是能过来服侍这位私生子,有朝一日他要是得道的话,自己也能鸡犬升天。
只要杨元庆喜欢,完全可以按工部修路三局的标准来招人,要求很简单:女,五官端正,身材好,学历大专及以上,最好是学校刚毕业的……就差没加上一句‘没有恋爱经验者优先’。
毕竟有时候老杨这种大领导会过来视察工作,有个赏心悦目的婢女负责接待的话,更能加深老杨对小杨同志工作的认可。
只是杨元庆念旧,这应届毕业生就算了,他不想让春桃秋菊两个婢女有压力,故而一直只对她们念叨读书一事。
他仰头一望,头顶一对峰峦挡住了他仰望春桃容颜的视线。
‘横看成岭侧成峰,近看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角度跟衣衫。’
“少爷,老爷让你等下去他的书房一趟。”院外一个冒雨撑伞的二等丫鬟走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件。走到杨元庆身旁时,二等丫鬟躬身行礼,道:“少爷,这是丁州给您寄来的信件。”
杨元庆瞄了她一眼,点头道:“知道了,放下吧。”
二等丫鬟把信件轻轻放下,弯腰施礼,退了出去。
杨元庆伸手拿来信件,抽出信纸,一行跟狗爬墙似的字体映入眼中,只见信件最后一行的署名是‘徐向农’三个大字。
徐向农给他的信上没有华丽誉美的词汇,只有一些有头没尾的小事,字体弯弯扭扭,错综复杂,看着忒费眼。
唯一让杨元庆感到欣慰的是,徐向农还没把他给忘记。
徐向农在信件上说,他已经辍学了,而且通过伍小旭的关系从军了,现在是风字营的一个小兵。
徐向农还跟杨元庆提到另外两个发小,蔡氏兄弟,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惫懒,天天无所事事。
见秋菊从后院浴房走来,杨元庆随手把信件扔在桌上,起身去洗个澡,暂且想不到怎么给徐向农回信就等想好再说吧。
把他从刑部接回来的是许七安和何苣隆,两人奉杨延年之命,把他被杨景出卖的始末如数告知,至于杨景为什么会知道赌坊的据点,是刘氏漏嘴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漏嘴,杨元庆不需要去佐证,因为他相信,经过此事之后,刘氏定然会更加收心,不会再与自己处处针锋相对了。
当然,刘氏不会在背后再使小手段,并不代表杨景不会,毕竟自己从丁州到京城之后,抢了很多原本老杨百年之后要留给他的东西,所以这就难说了。
从两人的口中,杨元庆还得知一事,在他被刑部抓走之后,老杨已经派单影子混进天牢之中了,他被胡海山那三个狱卒带到天牢外欲打断一条腿的事,老杨早已知晓,那个收买胡海山的背后黑手,老杨已经让徐不凡去调查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徐不凡派人去调查,杨元庆心中已有数了,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刑部侍郎之子许进在背后搞的鬼,他已经让苏小小跟古顺堂盯着这许进。
在杨元庆看来,对付这种京城纨绔子弟最为简单,只需花个三五天功夫就能收集到他的小辫子。
至于许进背后的父亲刑部侍郎许仙跟二皇子秦沐,相信老杨已经让人着手去对付许仙了,不用他再操心。
至于二皇子秦沐有没有参与陷害,杨元庆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此事也暂且不急。
当然,若是秦沐以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弄死自己,那就不跟他客气了。
伟大的主席曾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还有一事,杨元庆在天牢外对那三个狱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承诺在他重新被关进天牢的一刻,老杨就派人给那三人家里各送了一千两白银。
胡海山得罪了躲在背后打算收买他的许仙,恐全家遭报复,当场推辞了老杨给的银子。
胡海山的要求很简单,希望老杨能保护他一家老小。
这种事对老杨来说实在太轻而易举了,他直接让胡海山在刑部公堂外去等杨元庆从刑部出来,让他自己去求杨元庆谋个差事。
老杨那点心思实在太过露白了,比司马昭之心还容易看穿。
杨元庆当场就让许七安给胡海山安排了个职位,杨府二等护卫。
………
从老杨书房出来时,瓢泼大雨已成零星细雨,没刚才那般大了。
杨元庆刚才给他的解释跟老何与许七安接他回来时说的那些一样,只是多了份对杨景做那些事出来后感到痛心疾首的情绪。
此刻的杨景,还跪在祠堂里跟列祖列宗赎罪,由他的生母寸步不离的监视着。
这所谓的监视,说白了就是连带责任,只是老杨要顾及刘氏的脸面,总不能跟一个小辈说:‘你刘姨知道错了,正在祠堂里思过’。这话要传开,让刘氏以后还怎么统领杨府。
老杨叹息一声:“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教父之过,慈母多败儿。你大哥要是不知道错哪里,我会让你刘姨一直在祠堂陪着他,直到他知道错了再出来。”
‘出来混,有错就要认,被打要立正,你是怎么教你手下……你是怎么驭妻的?’
杨元庆虽然在态度上经常没大没小,但这事他可不敢学靓坤那样去指责老杨、教老杨做事,怕比靓坤死得还难看。
杨元庆无所谓杨景知不知道错,但老杨这话意在让杨元庆去给刘氏送个台阶下来,杨元庆知趣地说道:“我去看看大哥吧。”
出了老杨的书房,他便撑着伞,晃晃悠悠往祠堂去,平日里总觉得百廊回转曲径千折的杨府这时竟然觉得不怎么转,也不怎么折,一炷香功夫就到了。
一进屋便看到跪在祠堂之中的杨景和不知从哪搬了张太师椅坐着的昏昏欲睡的刘氏,两人背对屋外。
“咳咳!”
杨元庆轻咳一声,缓缓走入。
杨景回头,眼神冰冷阴鸷,随即又转头面向列祖列宗的灵牌。
刘氏按着扶手缓缓起身,抢先道:“元庆,你来了。”
杨元庆点头,道:“刘姨,父亲已经原谅大哥了,你回去休息吧。”
刘氏是何等聪明的人,只需瞄一眼便知这小子是来给自己台阶下的,顺坡下驴道:“老爷不生气了?”
杨元庆点了点头。
“元庆,你大哥是被外人给挑拨的,你也不要生气了。”刘氏开导道。
杨元庆生气也罢,不生气也罢,只要老杨还在世,绝不可能允许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骨肉相残,而且还是这个就差名义就成嫡长子的杨景,永远都是他的大哥。
想通了这一点,杨元庆咧嘴一笑,和声道:“一家人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的事,没什么好生气的。我这不也没事了。”
他给刘氏和老杨一个面子,不再与杨景计较,做足了兄不友但弟弟还是恭的姿态。
“娘,我不服。”
杨元庆走后,杨景并未起身,依然跪在地上,冰冷说道。
刘氏上前欲将他扶起,却被他猛的甩掉。
“娘,古今往来,王侯士族,哪一个不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凭什么他杨元庆就能继承我们杨家的家业,我不服,我要杀了他。”杨景低着头恨恨说道。
“住嘴。”
刘氏轻喝一声后,连忙转头望向屋外,生怕这话被人听到。
“凭什么,我不服。”杨景抬头看着刘氏,咬牙切齿,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