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天色,与满地的积雪相互映照,一个朦朦胧胧,一个白白茫茫,让这坐落其中的皇城,全然没了富丽瑰玮的壮观,倒像是一座荒城,空空荡荡,徒留慵倦之态。
步辇在积雪上缓缓驶过,留下一连串嘎吱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为这沉睡迷蒙中的城,平添了几分生气。
车轮在雪地上留下的印记,宛如一条条蜿蜒的蛇,随着步辇的行进,逐渐拉长,直至消失在远方。
步辇上的帘幕随风轻轻摇曳,偶尔露出里面的人影,却又迅速被这一层光华似流金的锦缎遮挡个严实。
林邈的目光在车厢里游弋,勾住颊边那缕碍眼的头发,轻轻挽到了耳后,随后看了眼萧逸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小师妹有话说?”萧逸情一副松弛的模样,说完便自笑了笑。
林邈调侃:“我是没想到,自己身边竟还有个身份尊贵的天潢贵胄。”
“天潢贵胄么?”
萧逸情侧头轻轻掀起帘幕,透着那一点缝隙,扫视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自己倒也是忘了。”
他半边脸被外头的雪白照亮,而另一侧脸,却在这明亮的衬托下,显得暗淡无光,连同他眼底的情绪也被渲染得晦涩难辨。
“忘了?看来我是没机会仗着二师兄的权贵,去体验一把狐假虎威了!”
萧逸情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这才放开帘子,转而看她,又不禁“扑哧”笑了出声。
自己这小师妹,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万事不挂心,除了那雷打不动的一日三餐。
虽年纪不大,可有时候又明白的很,比谁都要敏锐,她总是能第一时间从周围的人或事,捕捉到那点微乎其微的变化。
初见端倪,便能洞察秋毫。
可她是懒倦不羁的,她无意于去打探别人的私密与过往;
又是心细如尘的,不愿因为自己那难以忍受的好奇,去触动别人那尘封的记忆,去揭开那些已然愈合的旧疤。
这一句打趣,不仅将空气里的沉闷轻轻拂去,就连他心中少有的阴霾也被驱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再次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笑:“那我再好好适应适应,争取让小师妹达成所愿?”
“好。”林邈淡然一笑。
沉吟了片刻,她又一本正经:“就当是一次出游,忘了也没事,适应不了也没事,天大地大,不只这皇城才是归处。我倒是觉得咱们苍溪山更好,清净,又鲜有烦心的事。”
寒风吹过,枝桠摇曳,那附着着的积雪,一时间纷纷扬扬从树枝叶片上抖落下来,露出原本的那一片苍翠的绿,将成片成片的白断得七零八落。
帘幕又被风掀起一角,萧逸情望向窗外那棵寒风凉雪也奈何不住的青松,仍旧拂云百丈,一树苍绿,说:“是,我也更喜欢苍溪山。”
李公公是皇帝身边的得力之人,因而不需要过多的避讳和隐瞒,萧逸情终是把事情讲述了个大概。
萧氏一族,身为皇族,不仅拥有皇族的尊贵地位,更是在血脉中流淌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奇异。
那便是一则无需符纸与笔,可以自然引气成符,二则若是以血入符,更能发挥巨大强势的功效。
这奇异并非源自外界的赋予,却是与生俱来,它让萧氏家族在权力的巅峰上屹立不倒,也让其在皇族的辉煌中显得神秘而与众不同。
可本该代代相传的传奇血脉,却在近几百年的岁月长河里,突生了异变,变得微弱而难以捕捉。
先帝本就子嗣单薄,只育有萧景祁和萧逸情二子,二人同父却是异母。
萧景祁为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所出,萧逸情的生母则是淑贵妃。
皇家子嗣的婚姻大事,非比寻常的百姓家,更难以自主。
先皇与太后,或许因为政治联姻,未曾有过真挚的感情,但他却与淑贵妃鹣鲽情深。
同为儿子,萧逸情因为母亲的得势,在宫廷中的地位,自然高于作为皇长子的萧景祁。
甚至,在许多人的眼里,日后能够继任大统的,便是这位享尽荣宠的二皇子。
偏偏,那一丝淡薄了的血脉,突然在他坠马重伤不治时,重新出现,流淌在他炙热的身体里。
“所以,二师兄是在那个时候被师尊带回来的?”
萧逸情停下来,好久没有再说话,直至林邈问起,他才轻笑一声。
“是了,坠马后,本以为要死的,结果竟又活过来了。”
他语气很轻,好像事情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他只是将听说到的别人的事情,娓娓道来一般:“不过,活过来以后,一切也都变了。”
他说的话,林邈太感同身受了,毕竟,自己也有着同样的经历。
自己死过一次,就那么突兀地、不可思议地从现代穿到了这修真界。
她没有绑定系统,也没有所谓的原书,不知道自己是拿了大女主剧本,还是穿成了恶毒女配,就像是风忽而拂过又没了声息,这个世界就悄然多了一个她。
没人告诉她要集满个功德值就可以回去,她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故事情节就能回去,甚至也没有什么恶贯满盈的大反派需要她去拯救。
不过,这也好,起码不会受人控,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是死了后来的,她不是没想过再死一次回去。
可若是回不去,死了就是死了呢?
她不敢赌,她不想再死一次。
她就这么活着,好好活着,既要对得起自己,也要对得起身边的人,
兴许未来的某一天,天上会出现一绺光破开漫天云霓,指引她回去的路。
身边的少年总能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等她再过多的惆怅,肖琰倏地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手上带了些力气,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却也没有松开。
“师姐。”肖琰将目光停在萧逸情身上,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自己与林邈跟前,来回比划,说:“难兄,难姐和难弟。”
她知道他的从前,可他却不知道她的。
难道她也有过漫长而不为人知的过往。
如果现下没有别人在场,他一定会将她拥在怀里,给她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不为撩拨,不因情迷,就只是想告诉她无论何时,他都在,她是他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光亮,他也想为她凝聚出一片星海灿烂。
“师弟与小师妹真是越发的像了!”萧逸情忡怔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明明带着笑,却似有所感的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自嘲,心中暗忖:此次,也能再见到杭晚吧?如今的她,自己当尊呼一句娘娘了……
空气里有微凉的寒气萦绕,有寒鸦落在枝头,时而用嘶哑的嗓音发出阵阵哀鸣。
听着萧逸情说的,林邈竟忍不住心生荒凉。
可不一会儿,你一言我一句,这悲怆就跟随着轻浅的呼吸,从鼻边畅然吐了出去。
“我们也算是苦尽甘来,劫后余生了。”她笑了笑:“你们听过一句歌词没有?”
不等其他两人开口,她又不轻不重地自问自答:“算了,你们肯定没听过。‘笑一个吧,功成名就不是目的,让自己快乐快乐这才叫做意义……’”
说着说着,她又不自觉地哼唱了起来:“童年的纸飞机,现在终于飞回我手里……”
顿了一瞬,萧逸情又言归正传:“此次回来,事关皇族的秘辛,具体还是要见了陛下,才能清楚。我自是已二殿下的身份回宫,小师妹和师弟却要掩饰一番了。”
“不如,就做我在外结识的一对姐弟或是兄妹,如何?”
兄妹或是姐弟的,这倒也无甚重要。
“都可以。”林邈答。
步辇晃晃悠悠在一处宫殿停下,李公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二殿下,姑娘的住所到了。”
这车厢内,除了萧逸情和肖琰,只林邈一个女子,这一声姑娘,自然说的是她。
林邈对着萧逸情喊了声“二师兄”,萧逸情朝她点了点头,她这才站起身缓缓下了车。
刚下车,便有两个年纪与她相仿的侍女迎了上来,她们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然后各自介绍。
“奴婢是春迎。”
“奴婢是晴柔。”
“见过姑娘。”
李公公也笑容可掬:“近日就由这两个奴婢,侍奉姑娘的日常起居。”
作为现代人穿越,林邈本就是相对独立,不过于依赖父母之人,如今更不需要人伺候在身旁。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习惯去拂了别人的好意,也不会因为所属的时代不同就妄想改变这个世道。
现下在皇城,她便按着这里的规矩来,先收下这两个侍女再说,至于要不要服侍,自然是她说了算。
她笑了笑回应:“有劳公公。”
两个小宫女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仪态算不得优雅,不似高门贵女玉软花柔,不似宫里的妃嫔娘娘百媚千娇,却自成一番风韵。
她身着淡紫色的长裙,步履轻盈,仿佛漫步于云端,飘然欲仙。
风拂过,她长裙翩跹,衣裙上那丝丝缕缕的飘带如柳条般随风而动。
空气里,寒意中还混着似有似无的竹香,让人在这薄暮时分,不禁脑中浮现天高云淡,晚霞满天,竹林一片葱绿,细细密密,好似一片飘飘渺渺的绿烟。
两个小姑娘毕恭毕敬做出请姿,笑盈盈:“姑娘请。”
林邈跟着她们,还没早几步,就被后面一声“娘子”叫停住脚步。
不知道肖琰什么时候也下了车,他直直走过来,半点不停,随后牵过她的手,说:“娘子,怎么不等等我?”
林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眉头微抬,却又很快压了下来,问:“你干嘛?”
这句“干嘛”既是问他为什么下来了,也是问说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肖琰重重叹了口气:“方才与义兄多说了几句,所以才下来得慢了些。”
林邈定定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又偏头去看步辇。
帘幕被拉开了一半,露出萧逸情那张俊雅的脸,他神色如常,可嘴角有一点翘起。
他微微点头,不急不缓地开口:“是了,快去吧!”
林邈皱眉,再看回肖琰:“什么意思?”
肖琰五指猛然收拢,将掌中的小手抓得更牢:“义兄让你我一起走。”
林邈暗忖:不是,我不懂啊,我以为我拿的是兄友弟恭妹谦的剧本啊,为什么又变成了《重拾身份后,我带义弟和弟妹闯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