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江楼？”
公孙审同那花百琼对峙之时，夜君邪乐得自己无人注意，不动声色的走到楼台边缘，与君欣悦侧立而望，细声问道：
“即便是红江楼的弟子，对待公孙氏也不能如此跋扈吧？”
红江楼又叫做君子楼，屹立于西修罗域与法华大域的交界处，面江而建，楼阁通体朱红，因此人称红江楼。
其虽然挂名宗门，却更像是一处学宫，楼中弟子派系纷杂，儒、释、道、魔无所不学，得道最醇者为楼主，因此虽有儒道道统，却并不归于儒道势力之中。
作为当今世上少数拥有通天境强者的势力，红江楼的声望和影响力还在天阙台之上。但饶是他帝夜太子，尚且对巫蛊君恭敬有加。一个红江楼弟子，如何敢在元毒殿中对公孙审如此不敬？
“表弟，今日之事恐怕难能善了。”君欣悦却面色凝重的观望着那名为花百琼的女子，沉声道：“他们敢在书源池里这样嚣张，背后自然是有红江楼的支持。”
“有这蛊王令在手，这揽圣楼第七层，我应该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吧？”
花百琼看着公孙审阴沉无比的脸色，笑意盈盈的说着，一边轻轻挥手，身后立刻有侍从摆下座椅，任由她面朝石桌，侧身而坐。
“放肆！”公孙审身后立刻有一位公孙家弟子怒斥：“我家公子尚未入座，你怎敢分庭抗礼！”
一众公孙家弟子看着这女子慵懒张扬的姿态，一个个怒意横生，身上的罡气噼里啪啦作响，忍不住就要出手训诫！
“无妨！”
却在这时，公孙审一改阴翳的面色，抬起头来朝着花百琼微微一笑，温声道：“既然掌握蛊王令，便是我公孙氏的贵客。不知客人远道而来，未能备好酒菜，还请诸君海涵。”
“海涵——”花百琼听到他的话，脸色微变，连忙端正姿态，站起身来朝着公孙审作揖，恭声道：“主家客气了。”
她原本故意表现的肆意张扬，就是为了激怒公孙审，乱其方寸，此刻看到这位审公子竟然生生压制了自己的怒气，顿知他没有这么好对付，也就不好再失了礼数。
她一礼过后，探手虚托，那紫荆黑蕊花团忽的摇晃，徐徐解开，原来是一条缠荆点花蛇皮鞭，只是刚刚绕做一团，形同花卉。它一经召唤，便同活物一般，腾飞而起，自行缠在花百琼白嫩的左臂之上。
“我红江楼衍德书圣与贵族之祖交情深厚，留下书源圣池，成一段千古美谈。”
她一边转动双眼，目光流转，像是在探寻什么，一边感慨的说着：“他两位老人家，一位是毒道魔祖，一位是儒道圣贤，却能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可见公孙氏虽为魔道，却有着自己的气节底线，令百琼敬佩。”
听到这话，公孙审紧绷的脸庞才终于缓和下来，轻笑道：“书圣笔墨通神，为我公孙家留下如此遗泽，可谓儒道典范，公孙氏感激不尽。”
“既如此，百琼便直说了。”花百琼见他目光明亮，敬佩之意真切不虚，也便直截了当的说道：“衍德书圣修为臻至通天境界，有千年之寿，但没能勘破儒道，未能成仙，终究殒命于岁月之间。他老人家并未归寂于红江楼中，而是在最后的年岁里游山玩水，快哉天地。”
“书圣雅量无双。”公孙审赞叹道。
“我红江楼遍寻衍德书圣埋骨之所而未得，原本苦恼不已。”花百琼览遍这顶层，似乎也未能找到自己想要寻得的东西，不自禁眉头一蹙，道：“所幸数年前楼主以唤灵之法寻回书圣真灵，才得知他死前的终点，还是在你这揽圣楼顶。”
“书圣死在我家揽圣楼顶？”公孙审闻言，瞳孔猛缩，震惊不已，险些叫出声来。
他在公孙家身份超然，对本家的历史亦是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审少无须惊讶。”花百琼嗤嗤一笑，说道：“衍德书圣寿终之前，寻其至交好友再饮一杯，笑别尘世，这是人之常情。”
“他老人家相信缘法之说，临死时索性将一生道统留在这揽圣楼顶，静候有缘。只是如今我红江楼已经数代不曾出过儒道圣贤，楼中儒学弟子缺乏底蕴支撑，楼主亲自问询衍德书圣之灵，得他特许，百琼此来，正是为了回收这道传承。”
她说罢“回收传承”几个字，便不再言语，而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公孙审。
“原来如此。”公孙审打开折扇轻轻挥舞，面上愠色终于散尽。他沉吟片刻，却没有发话，反而是面色古怪的望向一旁的君欣悦。
“传承——”夜君邪轻咦一声，终于明白过来，面色也是一变，略带欣喜的看向面色微红的君家表姐。
“师姐，你得此机缘，却遮掩着瞒过在下，未免有些不厚道吧？”
公孙审拿起酒杯，朝着已经捏着小碎步来到楼顶边缘的君欣悦遥遥相敬，目光闪动的说道。他虽如此说，语气却并无几分怒意，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调侃罢，转头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花百琼，笑道：“百琼师妹，你家书圣的传承今日方才得遇良缘，已经被这位君欣悦君师姐收入囊中。你若想追回传承，还要问过她才是！”
“君欣悦？”花百琼眉头再蹙，迟疑道：“莫非是夜天运筹府弟子，闻锲公的女儿欣悦师姐？”
她原本以为传承是落入了公孙氏的手中，因此对待公孙审才变得小心翼翼。但如今传承落入了君欣悦手中，却比被公孙家得到更加棘手了几分！
“我刚刚承书圣之德得到了传承，未来得及告知师兄，还望公子见谅。”
君欣悦此时也明白自己无法再隐瞒下去，先是向公孙审解释罢，随后朝着花百琼盈盈一礼，朗声道：
“妾身正是运筹府君欣悦。花师妹，我虽在这揽圣楼顶得到传承，却不见得是你家衍德书圣所留，未必便不是公孙氏高人传下。敢问贵楼书圣道统为何？”
“衍德书圣的残余真灵已经将留下之物告知楼主，楼主则传话于我。只是——”
花百琼话语一顿，奋力一挥，蛇鞭震声舒展。她一手把玩鞭尾，一手倒握鞭把，忽的又是一副娇媚慵懒的模样，目光邪魅的看向君欣悦，笑吟道：“运筹府乃是儒道正宗，君师姐素有儒者之风。不知师姐得到的若真是我红江楼的传承，是否愿意归还？”
这女子看似张狂，实则心思细腻。她清楚公孙家世世代代都是魔修，专研毒道，留下的传承必然与书圣的传承风格迥异。君欣悦这番言语，实则是不愿奉还，聊作掩饰。
“这...”君欣悦一时难以决断，兀自沉吟不已。
一位儒圣的传承，绝非小可，足以支撑起一个二流势力。这等宝物，任谁也不能轻易取舍。但传承的主人有意收回道统，于情于理她都该奉还，这才符合儒者之道。
“君师姐，你是儒道新秀，在我辈之中素有声名，何不主动交出传承？”
“今日君师姐送还红江楼道统，必为天下传唱，也是一番美谈！”
“师姐还在犹豫什么？我儒道修士，岂有据他人之物为己有的道理？”
“莫要为了一时贪婪，败坏了你君氏的千古美名啊！”
眼见君欣悦良久无言，那成群的儒子便七嘴八舌的发言，言辞或恳切或激昂，无不在劝告她交出衍德书圣的传承！
而每听到一声劝告，君欣悦便更纠结一分。她修习儒道，深谙温良恭俭之德，这些儒子的话无不在逼迫、捶打她的道心，令她心神震颤不已，最后几乎无法忍受，彻底动了归还传承的心思。
“嘭！嘭！嘭！”
却在这时，异样的闷响声打断了满场的喧嚣。
夜君邪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石桌的侧位上，正百无聊赖的举杯饮酒，他右手握拳，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背倒垂桌面，发出阵阵沉闷的响动。
“公孙审，这泼皮丫头不知先来后到也就罢了，你也厚此薄彼，莫非轻视于我？”
他幽瞳如墨，阴森的眼神正嘲弄的看向正在一旁看戏的公孙审，说话的语气很是傲慢，好似他才是此地的主人一般。
“表兄？”公孙审见他态度大变，不由得一愣，有些茫然的喊道。
“泼皮丫头？”花百琼闻言，含笑的面色煞的一变，看向夜君邪的眼神顿时变得满是敌意：
“审师兄，此人到底是谁，敢在你公孙氏的揽圣楼顶如此无礼？”
“哈哈哈哈哈哈！”夜君邪闻言，顿时大笑不止，从袖口甩出一道亮银令牌，这圆令落到石桌边上，顿时擦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她持蛊王令便可以强闯你这揽圣楼顶，我持蛊王令便连敲一敲桌子都不能了么？”
“......”花百琼看到这面眼熟的小令，看向夜君邪的眼光终于变得凝重，旋即俏脸一红，没有再做言语。
她刚刚脱口而出，怒斥夜太子无礼，此时回过味来，才知道此人是在暗讽自己，因此有些羞意。
“是审怠慢了！”公孙审这才想起自己是要宴请这位陈公子，暗叹自己失了分寸，连忙恭声告罪道：“表兄恕罪，表兄恕罪！”
“这位兄台，公孙公子因我之事怠慢了兄台，还望兄台海涵。只是这传承之事非同小可，只等小妹处理完此事，再专门同兄台赔罪如何？”
花百琼清楚蛊王令的含金量，她手中这枚蛊王令还是当初的公孙老祖亲自送与衍德书圣的，可见这个容貌俊朗的少年绝非普通人物，因此说话很是客气。
“不知君师姐考虑的如何了？”
“这传承既然出自衍德书圣，自然——”
君欣悦思绪良久，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就要出言归还。但不待她把话说完，夜君邪却忽的站起身来，衣袖翻飞，接过她的话茬说道：
“自然是看书圣的说法！”
太子不再隐藏自己，周身紫气如雾，身姿轩昂，看起来很是贵气。他一步一顿的走向花百琼，一边御起灵气寄于咽喉，言语之声盖过满场杂言：
“作为堂堂书圣，儒道天君，衍德书圣必然有周全的考虑。敢问师妹，若是传承已经有主，不知衍德书圣作何安排啊？”
“这个——”花百琼面色微变，一时语塞。
她之所以带着成群的儒子闯入顶楼而非一个人来，就是要借势，以防止传承被人得到后，不愿交还。
作为儒学传承，花百琼几乎可以肯定，若是传承有主，有缘者必然也是天下儒生之一！如此一来，借助一众儒子的舆论势头，她便可以站在道德一方，逼迫其交出传承！
而之所以要做这些准备，就是因为书圣有言，若是传承已经得遇缘法，那便因缘而释，与其结一善缘！
前辈虽然如此说，她作为当今红江楼儒学弟子的代表人物，却深知这道传承的重要性，怎肯就这样放弃取回书圣道统的机会？
“我想，衍德书圣至圣至贤，若是他的传承已经得遇良缘，他老人家势必会任其取走，对不对？”
夜君邪看着花百琼阴晴不定的脸色，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浓厚。
“不错。”
花百琼长舒一口气，单薄的身体中忽的翻涌出浓厚的灵气，她气势猛然提升，手中的蛇鞭也卷曲抽搐，释放出淡淡的黑气。
“书圣确实如此安排。但百琼身在其外，不会事事遵循前辈的意志。这道统出自我红江楼的往日楼主，自然应当为我红江楼所有！这传承，我红江楼势在必得！”
“不止是这书圣传承，还有我书圣楼主留下的四字儒碑，我红江楼也要一并索回！”
她面色狰狞的说罢，探手一挥，一道黑光飞遁而去，在高空中变作花火图腾，乃是一座古朴方正的花楼！
公孙审原本乐得看着花百琼和君欣悦纠缠，听到这话脸色再度阴沉下来，旋即又看到花百琼释放的红楼图腾，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随着这道图腾显现，霎时间无数身披红衣的身影自四面八方飞遁而来，眨眼间便把揽圣楼顶围了个水泄不通！
夜君邪抬眼望去，只见四周满是红衣飘荡，这些人面戴黑纱，一个个罡气浮动，竟全都是应身境圆满的修为！
那些跟在花百琼身后的儒生，听到她的话本想出言指责，此时看到红江楼的人马，顿时失了胆气，一个个只好闭口不言。
“花百琼携红江楼儒子阁全员同辈修士，挑战元毒殿公孙氏和君欣悦君师姐！”花百琼看着惊疑不定的君欣悦和公孙审，朗声道：
“还请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