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算账?”
护嗣帝鬼魂气四散,听闻此言,眉眼间皱起青筋,朝着遍身伤痕的夜君邪冷笑道:
“好个小太子,端的不知好歹!若非我将修罗恶魂囚于心野,你此时还是不是你,都尚未可知呢!”
他怒气冲冲,全然不顾天阙台五位真君各异的反应与神态,只是一门心思朝着小太子发火。
“我敢招引堕落,修炼婆稚阿修罗法相,自然有我的依仗!”夜君邪见他一副怒上心头的模样,顿时感到窝火,不甘示弱的呵斥道:
“倒是你!你身为护嗣之魂,天职何在!我要是死在这里,你便等着给历代祖君谢罪吧!”
“婆稚阿修罗...”
生阙君惊魂甫定,不自禁的揉了揉耳朵,确定那魔铃此时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这才稳固心神,抬手拂去额前冷汗。
他听到这五个字,只觉得很是耳熟,默念了几遍,终于想起这法相的出处来。
帝夜最为闻名的塑魂法相,便是六臂战斗之躯,修罗魔神相。这门法相神通须引渡修罗魂魄入体,借其魂气塑造魂形。待到修炼者彻底磨灭修罗魂魄,六臂齐驱全无生涩,法相始为大成。
法相神通,本是用于变换身形,使肉身更加适合战斗、施展神通、驾驭命兵。然而变幻无常、造化凡体,这是修成真灵之后才能随心掌握的本领,未曾跨越仙凡之隔的修士,直接改变肉身形态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且过程繁琐不堪。
所幸有先人发觉身魂之道,意识到魂乃身之元,身乃魂之形,转而以非常手段短暂塑造、改变魂体的形态,以此达到短期更迭肉身形体的目的。此等手段,是为塑魂法相。
然而塑魂法相只能变化斗战之躯,并不能增减精气、变换血脉,因此虽然在神通一类之中颇为特殊,却不似遁术、心法之类的传承那样吸引人。
帝夜祖上的某位夜君,却突破了塑魂法相只变形貌、不改底蕴的功用。他招引阿修罗魂魄之中最为堕落、凶狞的婆稚之魂,将这类堕道厉鬼的魂灵磨灭吸收,练就一身特殊的六臂阿修罗法相。这种法相运用之时,能以凶魂之戾,迫八方恶鬼贡献魔气,壮大己身。
只是,借助堕道恶魂修炼,稍有不慎便会被邪念反噬。走火入魔者,轻则神魂大损,重则生魂被恶灵啖食,独留有用之身被修罗驾驭,自己不再是自己。
“怪不得有堕道之气...”那五人之中,身着青锦,手提折扇的中年男子,似是对夜氏的历史也很熟悉,恍然大悟般的舒展眉头,面上的严肃之意也尽数散去。
此人乃是元毒殿的殿主,人称蛊阙君。他这一声轻叹传开,其余三人顿时也反应过来,看向夜君邪的眼神终于淡了几分戒备。
“你有什么依仗,能自保于心海之间,不受那恶魂邪念滋扰?”
护嗣帝鬼只当他强撑门面,怒极反笑道:“莫说是你,我护佑夜储数千年,都不曾知晓我族还留有此等手段!”
“哼哼。”
夜君邪知道这护嗣之魂乃关心则乱,担忧自己的安危才如此震怒,只是怨他此前专心对付那修罗恶鬼,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才与他一番嗔叱,心中实则并无几分怒意。
他听闻帝鬼的反问,不由得生出几分得意,冷笑道:“小爷天赋异禀,第二道天赐神赋神妙无穷!倒是你,连自己守佑的帝子有什么本领都不清楚,还承什么护嗣之责!”
“你!”
护嗣帝鬼又惊又怒,清秀的面庞忽的一变,换成了一位年迈夜君的嘴脸,朝着夜君邪吹胡子瞪眼。
“两位...”云阙君见这一人一魂各自摆着臭脸,相互驳斥,没完没了,忍不住上前一步。
“干什么?”
护嗣毕竟是处世千年的帝魂,不似小太子那般轻慢,听闻有人呼唤,也便先按捺心头的情绪,冷邦邦的朝着栾虞祥答复道。
“想必您就是帝夜的护嗣帝魂,晚辈失敬。”云阙君见他转过头来搭理自己,没有继续与那少年争吵,这才松了口气,微笑说道:“说起来,夜氏与我天阙台还有几分亲故,前辈莅临我处,我等却不知晓,实是罪过。”
他说着,一边朝着蛊阙君会心一笑。
“好说,好说。”
护嗣帝鬼见栾虞祥态度谦和至此,也便缓和了语气,变回原本俊朗的容貌,柔声说道:“只怪我帝夜的小太子年幼无知,不识礼数。他瞒过我偷学我族禁法,在天阙台的地盘招引堕道之气,不怪诸君如此反应。”
他说罢,狠狠地瞪了一眼夜君邪,旋即不再言语。
“无妨,无妨。说来还是生阙冒失了,在下向您赔罪。”生阙君连声应和,唯恐这位帝魂心有芥蒂。但他素来沉迷医道,不喜人情世故,面上虽然含笑,却再说不出几句恭维话,只得连忙朝身边的女子传音求助。
这女子生得端庄秀美,却不只是样貌出众,实是个心灵手巧的妇人。她一手丝织之术冠绝天下,人称锦阙君,正是巧织楼的楼主。
锦阙君是个妙女子,察言观色自是不在话下。只听她朝生阙君传音道:“这夜族的护嗣之魂看似谦逊,实则只在乎那边的夜太子。你朝着那少年挥出掌印,此事恐怕难能善了...”
不待她说完,护嗣帝鬼果然散去温和的笑意,朝着生阙君沉声说道:
“小友。其他人不曾动手,只是布下阵法镇封堕道气息,因此好说。你那一掌若无我以剑气相抵,我夜氏的小太子便要身陨乱石之下,这便不好轻言带过了。”
“那依前辈的意思?”
蛊阙君闻言,顿知其意,不动声色的踏步上前,挡在生阙君前侧,一边眯着眼问道。
他展开折扇,挥起清风吹拂发缕,褐青色的灵煞四散开来,天地之间忽的洋溢着淡淡的腥气。
成团的毒瘴如同妖雾,只是悄无声息的漫过高空。然而那四飞的游鸟只是远远地掠过闻天阁之上,便一只只昏阙过去,重重的坠落下来。
不待这些禽鸟落地,色泽各异的雀羽便纷纷脱落、消弥。只是坠落高空这顷刻之间,这些飞禽竟一个个骨肉溶解、血水淋漓,最终完全被毒素侵蚀,彻底烂成一滩血泥,落到地上,徒留污迹!
借天地之灵秀,炼死寂之奇毒。此等手段,唯有将毒道修成真境,登临开元境界的高人才能做到。
随着他散开气场,云阙君也不再遮掩,浓厚的生机自他体内蓬勃开来,有飞花游竹飘逸在他的灵煞气场之间,木曜道体特有的自然之力化作源泉,催化了四面八方的毒瘴之气,使得蛊阙君的威势愈发惊人。
“毒道得真...”护嗣帝鬼淡然的看着两人释放气场,紫黑色的魂气飘散开来,裹挟住正凝练一身气血、加速伤口愈合的夜君邪,隔绝毒气对他的影响。
他自诞生起便伴随夜太子闯荡于世,见识广泛,学识渊博。
习得道真,是突破至通天境界的条件之一。这位蛊阙君天元得开,修为距离开元境大圆满已经不远。如今又掌握毒道道真,他便已经掌握了突破开元的大半把握!
他此时施展毒功,显然是在威慑护嗣帝鬼。这是提醒他今日若是作为失当,未来帝夜的仇敌便会多出一位毒道天君!
“好本领。”帝鬼轻轻摇头,周身神魂波荡,散去一身煞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也罢。本君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不追究这白头老儿的责任。不过...”
说到这里,他忽的神色一凛,言道:“莫要会错了意。一位天君,对我帝夜而言,也只是有些威胁罢了。若非我家小太子并未出事,本君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
“您说的是。”蛊阙君见他彻底消散了一身魂煞,赶忙收回周身灵煞,恢复两袖风清的轩雅模样。他亲自上前引路,对护嗣帝鬼说道:“您称这位少年为夜太子,想必他便是数年来声名鹊起的那位夜君邪了?”
“小子万阴宫君子府夜君邪,见过蛊阙君。”小太子见护嗣做了让步,不再一副牛哄哄的样子,这才端正身姿,搭起话来。
他怀揣着宣厄魔铃,满身伤痛,神采却十分洋溢,中气十足的做了回答,全不似刚刚重伤的模样。
“你这小兔崽子...”护嗣帝鬼却还是恼他,听到君邪的声音便青筋暴起,愤愤的低吟道。
“果然是你。”蛊阙君面上浮现出笑容,仔细端详了夜君邪的模样,顿时感到眼前一亮。
只看他此刻虽然衣衫破烂、身形狼狈,却还是挺直腰身,心气昂扬的站在那里;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瞳亮若星辰,衣裳的破洞下显露出白皙的肌肤和健壮的体态,明眸皓齿,面若冠玉,真是好一个英朗少年。
“人言夜太子天生气象,果真不凡。君邪,你负伤在此,便是我天阙台的罪过。”
他说罢,转而看向护嗣帝鬼,笑意盈盈的说道:“前辈可听说过我天阙台元毒殿的书源池?”
“书源...”护嗣闻言,稍作思量,旋即有些兴奋的答复道:“莫非是指当年红楼书圣送与你公孙氏的那儒字碑林?”
“前辈果然见多识广。”蛊阙君温声言罢,看到夜君邪满含疑惑的眼神,也便解释道:“红江楼的第十一代楼主,乃是儒道天君,人称衍德书圣。他在世之时,与我公孙氏祖辈交好。其知晓我族以毒术立足天下,修炼之时,常受杂毒侵染肉身,往往留下各种隐疾,便送与我族四面儒字石碑。”
“这四面石碑上各刻一字,曰:'养'、‘济’、‘净’、‘明’,乃是依托其儒道造诣所书,石碑周边散溢浩然之气,能够固元养神,净毒安身。我族前辈将石碑立于元毒殿中温泉四侧,改其名为书源池,供弟子受伤染毒时浸泡自医。”
“既然做静养之用,为何要叫书源池?”夜君邪听罢,却不急着去观摩温池,问道。
“那人作为书圣,字迹之间暗合儒道,只是临摹其字便能感悟儒学,增长道行。”护嗣帝鬼不耐烦的答复道:“你这泼顽,好歹也是君氏子教授出的太子,怎能不知儒道高人笔墨之珍贵?”
“其笔墨文宝,大多被红江楼安置库中,世下儒生几人能见?唯有这元毒殿的温池四侧,有书圣的真迹摆放在此,又从不避讳儒士参悟,因此很受儒生推崇,久而久之,便被称作书源池。”
“太子重伤在此,我天阙台不好置之不顾。今日便请两位随我入元毒殿,借温池恢复肉身,也好安然离去。”蛊阙君温文尔雅的言毕,便领携这一人一魂朝着闻天阁外飞去,众人眼中,片刻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真是好大的面子!”生阙君见人已经走远,才放松下来,颇有些不满的喊道。
“可不是?这书源池,即便是元毒殿中,也只有核心弟子,或者身负剧毒之辈才能使用,那个小崽子却能被元毒殿主请着去用,不曾想蛊阙还有这般谦和的面貌。”锦阙君也自松了口气,长舒腰身,娇声感叹道。
“你二人修成真灵尚晚,对帝夜少了了解,因此才会这么觉得。”云阙君却面色平淡,宠辱不惊。他说罢,又看到底下那位一言不发、看着夜君邪的背影满眼艳羡的玉氏公子,也便落足在他身旁,笑道:
“怎么,你也觉得元毒殿主太多谦卑了?”
“殿主身为开元境大成的高人,何必对君邪如此恭敬?”玉人尹颇为不解,纳闷的看向身边的云阙君,问道:
“他是夜太子不假,但说到底也只是万阴宫的未来宫主,修为不过应身境界。那位帝王模样的魂体,倒是威风不凡,莫不是他的声威所致?”
“护嗣帝魂确实深不可测,但夜太子却绝非狐假虎威才有了如此待遇。”
云阙君说话之间,眼见自己的三位同僚也是兴趣斐然,也便领着众人朝着闻天正殿走去,一边娓娓道来:“超一流势力的未来继承人,确实算得上威风八面,走到哪里都会受到礼遇。但是比起云明仙洲的太子、万佛寺的佛子、青云道的道子这些人,还要数万阴宫的太子最为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