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君长戚闻言,先是愣了一愣,瞪大了双眼看着激动的金明珏,随后顿觉失礼,又连忙收回目光,托起茶盏略作掩饰。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金家的意思?”
“是在下的。”金明珏面不改色的承认道。
“金公子,你可知昕巧已经定为我家“琊”字道统的继承者,又是当今红颜国师琅皇后的亲传弟子,想要求娶她的人家恐怕多到可以从我吾用州排到你忘隙州啊。”
君长戚一边说着,面上也显出几分艳羡之色,同为君家人,君昕巧之优秀却完全不是他那傻儿子可以相比的。
“昕巧机灵聪慧,确实非凡人可比。”金明珏对此倒没有什么危机感,只是点点头称赞道。
“说起来,这件事不久前琅皇后才提到过——”君长戚浅浅品了几口茶水,说道。
“皇后怎么说?”金明珏闻言,顿时起了兴趣,忙问道。
“那日三叔公(君泰觉)托我送闻宣(皇后亲兄长)的家信与他,在宫中遇到昕巧,一同被招待至琳琅居,当时君邪太子也在那里。”长戚仰起头来,一边回忆着说道:
“君琅读过家信,知晓了昕巧被定为传承者的消息,对她的聪慧大加赞赏,称其‘正如昨日闻雅’。”
君家人若继承了四字传承,名字便要隐去,转而以那一字为名鉴于天下。因此,君琅并非小太子生母的本名,那位皇后自幼的名字正是君闻雅。
正如昨日闻雅,对那位骄傲的女子而言,确实是极高的认同与欣赏了。
“然而赞语听过,皇后话头一变,转而打听昕巧丫头的私事来,说是昕巧年已二十有余,向来机敏可人,若能再找一个如意郎君,姑姑便彻底宽心了。”
“就因为这句话,数日前还有许多人家来我君家求亲,都要把我家这迎客堂的门槛踏破了。若不是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惹得满朝文武人心惶惶,估计这两日也还是络绎不绝。”
君长戚说罢,见金明珏听了这话,面色又有些紧张,旋即生了顽皮心思,忽然闭了嘴不再说了。
“叔叔,然后呢?”金明珏紧张兮兮的问。
“然后?”
“请。”明珏连忙换了茶水,殷勤的送到君长戚的手边,又自袖口中取出一包茶叶,摆到桌上,说道:“月潮帝庄的摘天青,正当新熟了一批,特送与叔叔品鉴一番,还劳给明珏讲个明白?”
“哈哈哈哈。”君长戚却哈哈一笑,只接过茶盏,反手推回了茶包,笑颜道:“我这长辈,怎能收侄儿的东西?你不如留着孝敬闻宣公,毕竟你还想娶人家的女儿呢!”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的压低,附耳说道:“我弟闻宣,平生爱好不多,品茶品酒却是一绝,侄儿留个心眼,要多收罗收罗好茶好酒才是。”
“谢长戚公告知。”金明珏听了这话,对君长戚顿感亲近和感激,连忙鞠躬说道。
“生疏了生疏了,你我两家何必如此?”君长戚见他举止有礼,知退知进,看他也顺眼了许多,随后端正身姿,继续说道:
“来拜访的人家确有不少,但嫁女儿不是做买卖,自然以昕巧丫头的心思为主。何况当日琅后还不是话中有话,与昕巧念叨君邪太子的琐事,未必便没有促成二人的意思。只是——”
“只是?”金明珏见他又卖关子,才知这人就是个喜欢惹人着急的家伙,暗叹君家人还真是天生便比别人多几分狡黠。
一个个都是喜欢捉弄老实人,狐狸一样。
“只是胡闹罢了。琅后未嫁人时,便是我家有名的机灵鬼,常气得三叔公吹胡子瞪眼。”君长戚饶有兴趣的念叨着:“郎也无情,妾也无意。皇后与昕巧念叨君邪太子的那些事情,总是暗含几分显摆,我等如何听不出来?她说到一半时,向着昕巧念叨一句话,乃是:‘我儿君邪如此,还是三分孩子气,将来该找个机灵女子,才好拿捏他的秉性’。”
“她说罢,又扭头去问太子,说道:‘你这痴儿,看似乖巧,实则心有顽石,犯起硬来,你爹的帝弓也镇压不住!’。”
“呃...”金明珏听得不明就里,张开嘴来想要问询,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又悻悻的闭上嘴,只是心里暗叹,人言知子女莫若双亲,琅皇后不愧是亲娘,这位爷为了参加小英杰会甚至敢私自逃宴,夜君的帝弓,果真镇不住这位顽心太子。
“这时,太子先开尊口,对其母后说道:‘母亲,我看不然。别家孩儿若偏执愚昧,自然需要一位聪慧机敏的娘子把绳,免得这烈风筝不自觉断了线去。但孩儿一来生在君王家,未来少不了良臣贤将辅佐;二来有授业国师教诲,说不得哪日可以开悟,脱去一身稚气;三来再不济,娘亲是我大夜智凰,还不能为孩儿兜底么?’”
君长戚看着金明珏听得抓耳挠腮,一双清亮的眸子正蒙着一股霾气,心知他听不出其中的玄机,继续说道:“皇后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说道:‘痴儿惫懒,竟要娘亲看着你一辈子不成?何不娶一个似母亲年轻时一般风采的女子,也好安定为娘的念想?’太子待她说罢,又答道:‘母亲,孩儿生来张狂,不似父皇当年威仪,哪里适合娶那般钟灵淑秀的女子?要我说,还是择一散漫女子,只消娇憨可人,足以装满孩儿满心满眼,还不须受许多思劳之苦。’”
“好好好。”金明珏听闻皇后说得如此直白,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又听见了夜君邪的回答,知道他一直在委婉拒绝,心里顿感宽慰。
这话在君长戚这等人物耳中,听出的东西更多。太子与其说透露的是择偶标准,还不如说指的就是小梦君本人。
平凡人家的娇憨烂漫闺中秀,若是嫁到帝夜这等会当凌绝顶的高门之中,只凭性情可爱,哪里能做得到“不须受许多思劳之苦”?势必免不了会受制于人,给夜君邪平添烦恼。只有姓尉迟的那位小君,即便再清纯无知,也不会有人敢在万阴宫前妄加构陷。
“我那妹妹见君邪无意,只好又问昕巧丫头。说:‘昕巧以为我王儿如何?’,昕巧答得却也巧妙:‘太子自是昨日夜君王,只是昕巧不似琅姑姑。我听闻当初姑姑入夜室,家中人多半相与阻拦,因此姑姑曾言:‘好儿女岂能只知眼前当与对?我闻雅偏信山河流转西与东。’,侄女深以为然也。’”
“此话怎解?”金明珏干脆不再折磨自己,直截了当的问道。
“昕巧说不似当年琅姑姑,意思自然是无意嫁入君王家。”君长戚见他坦然求问,没有如一些庸才非要不懂装懂,感其真诚,也就耐着性子解释道:“而她还用琅皇后当年那一番名言作反驳,便彻底堵住了皇后的嘴。”
“还有就是,当初琅后那句话,其实是因为当时夜君尚且年轻,而夜家有大厦将倾之势,外加我运筹府也受了重创,因此许多家人认为应该静观其变。我妹妹却觉得时局未定,世事犹未可知,相信当代夜君的天赋与意志,毅然决然用自己去赌大夜的未来。”君长戚说到这里,面容却突然舒缓下来,不再一脸严肃,玩味的看着金明珏说道: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金明珏不知所然的问道。
“昕巧这是在隐晦的与琅后较劲,她的意思是自己的心上人,未来未必便不如当今的夜太子!我君家的女儿已经心有所属了!”
他说罢,仔仔细细的扫视金明珏,心中莫名的有些迟疑,要说这位金公子和金家的处境,确实可以用未来可期形容。只是君昕巧比较的乃是这东修罗域中少年英才的典型,比起夜君邪,似乎谁家的人物都只能说一句未来可期,让他一时难以言定。
“长戚。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迎客厅,谁人拜访我君氏啊?”
却在这时,苍老的呼唤声从门外传来,隐隐约约有一群人来到了这迎客厅的院落,却是五六个壮年人正簇拥在一位盛装老者,声势浩大的来到这清净无比的厅堂前。
这老人声色虽老,身材却有些臃肿,只听出声色沧桑,语气却中气平稳,一身御赐金裘披在肩上,正是如今君氏的主事人,君堂美。
“见过二叔公。”君长戚听见这老者的声音,刹那间脸色一变,只是朝着金明珏做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快步走到门前,亲自迎接他入厅,一边笑着说道。
“是金氏的小公子金明珏,来我君家访友,不算什么大事。”君长戚亲自扶着老者落了座,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叔公历来操劳,年事又高,今日怎好熬夜?”
“无妨。”老者却只是平淡的看了眼君长戚,语气清冷的说道。
金明珏一听是运筹府如今真正的主事,总领君家事务的君家二族老,连忙端正了身姿,只觉得求婚之事,正当问过家主,一时不知该不该提。又听了君长戚的说法,不觉暗自着急起来,心头一热,想到今日既然有幸见到这位老前辈,不如便索性说了,旋即就朝着君堂美行过晚辈礼,朗声说道:
“弟子侍剑庄金氏金明珏,见过君二叔祖。”
“金明珏?”君堂美自听说是金家人,看向金明珏的眼神便晃出几分轻蔑,又听了这少年自报名号,自己没怎么听闻过,便更多了几分轻视,于是敷衍着问道:
“你此来欲访我君家何人啊?”
君长戚见他又不自觉激动起来,不自禁眉头蹙起,却苦于侍立在君堂美身侧,只得用眼神示意金明珏,心中也暗暗焦急起来。
金明珏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君长戚的异样,铿锵有力的答道:“弟子此来,一是想来访君衣夜师兄,二是,欲求娶君昕巧君师姐。”
完了。君长戚心头一沉,看向金明珏的眼神竟多了几分怜悯。
他敢在这等辈分的君家长辈前提这件事,看来并非儿戏,是真的倾心于君昕巧。今日但凡到此的是君泰依、君泰觉两位老爷子中的任何一人,这件事或都有个商量,只是——
“你,求娶君昕巧?”君堂美多年来身居高位的气势弥漫开来,语气中的讥讽昭然若揭,惊得金明珏心头一颤。
“你可知道君昕巧是谁?她可是君琅的亲侄女,‘琊’字道统的既定继承人!”那君堂美身边离他最近的男人,最清楚这位族老的性格,替他说道:“就凭你,小子,你以为自己是谁?”
“陈冀虎,他是金家的明珏公子,还轮不到你出言不逊!”君长戚连忙呵斥道。
“等等。”君堂美却抬手示意君长戚闭嘴,随后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对着金明珏不冷不热的问道:
“金公子是吧,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自认能配得上我家那个君昕巧?”
“明珏是金家既定少主,万阴宫君子府既定内门弟子,再加上你我两家同为大夜的五方臣,素来同气连枝,因此明珏以为......”
“就这些?”君堂美却直接打断了他的客套,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金明珏,又转头看向君长戚,问道。
“明珏小友是天生的金玦剑身,还继承了玉光剑君的剑心,前途不可限量。”君长戚看到君堂美那夸张的表情,只能硬着头皮替金明珏说话。
“前途不可限量?”那君堂美身侧的另一个高挑男子,也是满腔蔑视的说道:“就这也敢在我运筹府逞前途?小子——”
“你知道这些天来求亲君昕巧的都有谁家的人物吗?”
“礼部侍郎的公子荆济酬,元帅府的小将军周空,乃至于夜族皇室中的镇疆王之子夜麓晨都曾来过!他们哪个不是家室显赫,哪个不是万阴宫的内门弟子?”
“就你这样的条件,也敢来我君家求亲?”这男子面目可憎到了狰狞的地步,如同恶犬一般厉声吼叫道:“还求娶君昕巧?你这样的别说她,就算是我运筹府的庶出女子,你也配不上!”
他说罢,看着金明珏那副发懵的样子,如同听到了绝顶好笑的笑话一样,景肆意的嘲笑起来,惹得那帮簇拥在君堂美身边的东西,也一个个无比畅快的大笑出声,整个迎客厅瞬间变得喧嚣无比。
金明珏何曾受过如此对待,更是从未想过君家里会有人如此咄咄逼人,一时心头怒起,但又想到心头那活泼敏锐的女子,犹自吞下一口气,咬着牙说道:
“我金家乃是大夜五方臣,与君家世代交好......”
“五方臣,算了吧!”那唤作陈冀虎的,等不及听明珏说完,强忍大笑引来的腹痛,又满嘴嘲弄的说道:
“这次神枫宝宴,你金家甚至没有派人参与,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到这里,扭头装模作样地朝着几位同僚问道,随后又扭过头来看着金明珏叫道:
“不会是因为家财不足吧?”
“你金家到了这个地步,还好意思自称五方臣!”
“你们!”君长戚率先忍受不住,朝着众人呵斥道:“太无礼了!”
然而,除了君堂美隐晦的瞪了他一眼,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那眼神似乎在说,别扰了他老人家的兴致。
“我与君昕巧青梅竹马......”金明珏低着头,心中的愤怒与委屈如燎原野火,他说到一半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随着一声剑鸣响起,照心明珏剑应声出现,明珏举起长剑,剑罡如同箭矢散溢开来。
“贼子安敢辱我金家!”他弹身而出,剑鸣如泣,整个人透着无比凌厉的气势,朝着这帮始终嘲笑连连的家伙动身挥剑!
“玉光凌云·昭心剑意!”
他怒喝之间,人剑合一,数道亮金色的剑光挥洒而去,他手中剑刃寒芒尽显,直砍向那陈冀虎的脖颈!
“轰——!”
陈冀虎却丝毫不慌,探手而出,一把长矛显于手中,随着长矛显形,有浓郁灵气凝成恶豹出现在此人身后。他随意的一挥长矛,竟直接攻破了金明珏的辉斩,力道之大,甚至将金明珏横推出去,直接撞在了堂间的桌椅之上,桌面直接应声脱裂,被撞翻在地!
这人竟然是已经修成三问境的武道高手!
“好胆子,小爷叫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动手!”陈冀虎眯着眼睛看向倒在地上的金明珏,如同恶虎看向疲惫的羔羊,抬起长矛就要朝他刺去!
“停下!”君长戚再也无法忍耐,一步上前抓住陈冀虎的胳膊,大声怒斥道:“在君家迎客堂伤害金家公子,你们该当何罪!”
他运动功法,舒展灵气,这一声吼听起来虽然平淡,却足以传遍整个运筹府。
瞬间有许多府内已经陷入黑暗的房间再次亮起,显然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无数人。
“冀虎,滚回来!”君堂美虽然跋扈,却也不敢落下如此口实,连忙呵斥道。
“哼。”陈冀虎闻言,还是兀自后退了几步。而此时,倒在地上的金明珏已经踉跄着站起身来,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已经毁坏的桌面,他摆在那里的茶包已经撕裂,茶叶与木屑杂乱的洒落在他周围。
“哈哈哈哈哈哈!”
金明珏一手捂住胸口,手中长剑始终指向君堂美,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他只是一步一颤的退出了房门,笑声凄惨而张狂,看向众人的眼神如同嗜血的野兽。
“金明珏,谢过叔祖款待——”他停驻在门口片刻,持剑的手尚且流血不止,却仍然紧紧得握着剑柄,口中的声音因为极端的愤怒而颤抖不清:
“今日之耻,明珏永世不忘!”
他说罢,还是尽力朝着君长戚露出一抹不知悲喜的笑容,随后一跃而起,乘剑朝着东北方向飞速掠去。
他的血水沿着足迹泊在迎客厅门前,尚透着鲜红的血色。
“发生什么事了?”
离此地最近的君闻宣很快来到迎客厅,却看到了满地狼藉和尚未干涸的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到血色,连忙审视自己的二叔公和表兄,却发现两人完好无损,只是面色凝重的对峙着。
“二叔公,此事我定会如实禀告家父与三叔公!”君长戚冷声说罢,阴沉着面色,也不理会前来的君闻宣,转身拂袖而去。
然而待他出了厅堂,被清冷的夜风吹得清醒,又开始暗自担忧起来。但若这傻小子真是昕巧丫头的心上人,家里便不只是要大起风波而已。
君琅称君昕巧是昨日闻雅,指的可不只是二人的智慧与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