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安殿下,陛下诏你前往凌云府,由澹绛元君主持仪式,寻您受封凌云圣子。”
夜色已深,明月淅沥无数残光,透过飞云照亮这墨麟峰顶。万阴宫东巢大殿之下,一间以竹林为篱,高挂着红灯笼的仙人殿府前,身着紫灰色服饰的小太监扶着帝诏正立在这仙府门前。随着他一声尖锐的高唱,这清净如荒的仙府中逐渐传出几声“吱呀”的推门声,一位面若冠玉的清瘦少年,披着锦裘命令门仆打开房门,随后弯腰就要行跪拜之礼。
“不必不必——”小太监赶忙伸手扶住这位少年的衣袖,细声说道:
“陛下特地吩咐过,殿下身体有恙,特许免去跪拜之礼。”
“多谢吾君,帝夜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年这才站直身子,一身肌肤皆可谓白若温玉。这小太监临近了再看,发现少年身虽瘦弱,一张脸却还余有几分婴儿肥,也不见几分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清净淡漠的气质,远看如出淤白莲,使人感其皎洁,却不敢亲近。
“这是陛下的御笔诏令,还请殿下过目。”小太监初入宫不久,第一次见到这位传扬朝野的文太子,不免细细端详了几眼,此时见夜育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连忙将手中御诏卷起,递给育安,随后又伸手入袖,取出一节小巧玲珑的礼盒,一并塞到夜育安手中,小声说道:
“这是望雀与鸾黎两位郡主所赠,告诫咱家一定要亲手送到您的手中,说是上品的稀世灵药,有助于殿下康复。”
“劳烦。”夜育安微微一笑,自袖中捻出几枚散碎灵石,递到小太监手中。
那小太监见了,瞬间喜形于色,不动声色的接过散钱,朝着夜育安一礼,便唱一声“告退”,快步离去。
早听说育安殿下最体贴下人,如今赚了这一点散碎灵石,这小太监大抵要到哪里去快活一番。
目送这小太监远去,夜育安才揣着御札,抱着礼盒,平稳的转过身去。
这一座仙府,内外样式大不一样,房庭之外,是灰竹漆木,除却灵气浓郁, 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位殿下的府邸;而入了大门,却能看到画栋朱墙:檀木作梁,玉璧为灯,珍珠宝玉是帘幕,有金樽古琴作伴,琥珀酒、碧玉觞相对摆开,四位娇俏可人的宫女正忙碌着举杯倒盏、开剥蔬果,伺候一位健壮少年饮酒。
紫炉中奇香如烟,袅袅缭绕,衬得这亭阁如同仙境一般。
“早不封晚不封,偏偏这个时候封你为圣子,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你参与神枫宝宴嘛!”
那健硕少年翘着二郎腿,正张着嘴等着身边的可人儿将瓜果送入他的口中,看到夜育安揣着御诏走来,似是对诏中的内容早有了解,愤然的说道。
“这倒是无所谓。”夜育安闻言,摇了摇头,端正的坐到这人对面,随后一挥衣袖,四个宫女顿知其意,各自欢呼一声,把手中的杯盏、果盘、火烛一类尽皆放下,雀跃着退出了亭阁。
正要把手中的葡萄送入那少年口中的可人儿,更是一抬手自个儿品了品这鲜果的滋味,随后就小跑出去,抛下这少年独自张着嘴,惹得他只好悻悻的闭上嘴。
“安弟,你这的宫人比我那里的活泼多了,不如送我一些?”
他正是夜育安的亲哥哥,叫做夜京宇的,生得最是健壮高挑,看起来十分英武。
只有亲近他的人知道,这位爷其实玩心甚重,平生多喜欢做一些狗撵耗子的勾当。
“别闹。”夜育安取出小太监送来的礼盒,摆在石桌的正中间,拿玉帕轻轻擦了擦脸,竟擦出许多白色的腻粉,随后再来看这小殿下的脸面,却是细腻红润,如同刚在蒸屉中拿出来,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红豆包,让人忍不住想要轻咬一口。
夜育安自君邪事发之后,就称病养在府中,如今看来,几位殿下是有着几分默契的。
“你看这个。”
夜京宇握住礼盒,轻轻的打开,却见最上面摆着一支荧着翠色的长参。这参实际上唤作窍碧萝卜,是宫宴中常吃的素菜。
育安见了,忍不住噗呲一笑,两个姐姐竟然就用一根萝卜谎称递送灵药,也不怕让人翻开露了马脚。
“味道不错。”夜京宇本来就口渴,那宫妮儿却自己吃了葡萄,此时他见了这清洗干净的萝卜,也就直接拿起啃了一口,随后一挑柳叶眉,说道。
“......”夜育安捏住盒内的锦布,用力一扯,锦布应声撕裂,露出一叠折成方片的信纸。
“育安我弟,如你所料,我君命成渊与我同赴东方城。你寄来的灵石我已收到,还请务必在明日寅时前清点名册,将欲买之物写于纸上送到我手中。为姐已经将消息送到,但若晚点,弟之私库则尽归鸾黎矣!
——育安亲启,鸾黎书。”
“啊?”夜京宇读过后,惊讶的跳起身,双手握紧夜育安的肩头,呼道:
“你早知道陛下要遣谁出宫?为啥不告诉我!我也有想买的东西啊!”
“哥,淡定。”夜育安本来就是装病,身子骨硬朗的很,对京宇忽如其来的“袭击”视若无物,十分淡然的握起杯盏,一边说道:
“你有钱么?”
“呃。”夜京宇闻言,双眼瞪得更大,应激一般的收回双手,搜索全身,只取出几个款式精美的香囊和布袋。
这位爷向来做事随心,看到有趣的东西便买下来,根本存不住多少灵石。
“放心吧,你最想要的那几样东西我还是清楚的。”夜育安看向这个明明是哥哥,却比自己这个弟弟要冒失得多的少年,脸上平添了几分笑意,说道:
“为弟尚有富余,这就安排一些礼物请鸾黎姐买了,送与哥哥以聊表心意。”
“好好好。”夜京宇闻言大喜,举起酒碗朝着育安豪饮了满满一大口。
收起赵鸾黎的字条,夜育安再捏起夜望雀的书信,不再管自己的显眼包哥哥,独自展开一阅:
“育安吾弟,为姐的突破已到了关键阶段,是定然没有机会参与此次宝宴了。然为姐为求突破,购置太多灵材宝料,此时已资金短缺。由此,为姐窃父母数万灵石,不料被家慈发现,因而谎称购备灵药赠与吾弟。
但求吾弟为姐圆谎,为此,姐赠与弟一件密事。
姐有成象天资,夜君特为姐解禁永夜帝葬,又授予姐紫娟帝诏,陵关凭此可渡。
还有一事,切忌将为姐妄言之事告与汝兄。京宇冒失,姐恐其随口戳破。
——育安亲启,望雀书。”
“咳咳。”夜京宇扯过书信,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随后脸不红心不跳的看向夜育安吐槽道:
“她这消息不是纯粹炫耀么,告诉我们这个有什么用?”
不同于夜京宇,育安看过这条消息后,两眼中有精光一闪,说起话来也变得铿锵有力:
“哥,君邪大哥是否说过,帝葬祭坛后有小路可以直达思乡谷外菩提瀑底?”
“额,好像说过?”
“他定然说过。”育安素来熟读经史,对自己的记忆力无比自信,激动得站起身来,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笑眯眯地朝着京宇说道:
“哥哥,既然我们没有机会参与宝宴,近日宫中又无大事,你想不想下山去,到那忘隙州的月潮帝庄玩耍一番?”
“想啊!”夜京宇不假思索的说道,随后想起近日宫里的处境,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君邪大哥逃宴一事,大伯极其愤怒,勒令我们谁也不许出门。”
“无妨。”夜育安拍了拍手,自院中有一位老者闻声走来,朝着他一躬身:
“殿下。”
“羽伯,接下来半个月不管谁来,你只需说我重病初愈,需要静养,不便见客,一律拒之门外。”
“若我母嘘寒问暖,你就说我有哥哥贴身照顾,唯恐病态伤了母妃的心,因此不见,待病好时必然第一时间寻她膝下畅言。”
“这...”老者惊异的看着夜育安,随后想通了什么一样,就要出口相劝:“殿下,此时陛下正因君邪太子私自逃宴而震怒,您...”
“我意已决。”夜育安一挥衣袖,转过身去,走向卧房就要收拾行装,一边笃定的说道。
“殿下,若是祚怀王来,小人如何相拒?”
“我爹前来——”夜育安头也不回,语气里暗含着几分喜悦,说道:“你就颤颤巍巍的告诉他,我正因为他支持君邪大哥为太子而愤怒,无论如何都不愿见他。”
“我父对此从来有愧,闻言定然不会硬闯。”
“殿下,若是事情暴露,老仆这项上头颅可就要拿给祚怀王当球踢了——”老者仍然有几分担忧,跪下来颤颤巍巍的说道。
“不必担心,若是有人强闯,你就说我是被我哥哥带出门在宫中散步,因此不在府中。”
“殿下...”
“好了!”
夜育安冷声呵斥,这老者才慌忙住嘴,只是眼中的担忧如同阴霾无法散去。
“老伯,别担心,你年事已高,就算事情败露,错也在我,我大伯不是滥杀之辈。”夜育安终究少年心性,担心自己惊了老者的精神,又柔声宽慰道。
“是,殿下。”老者只得摇头,无奈的笑道。他终究是臣子,决定不了主子的行动。
所幸育安殿下向来足智多谋,按照他的安排应当能安稳瞒过此事,老者只能内心忐忑的这样自我安慰。
“走,宇哥儿。”夜育安很快便装配好了行装,随后拉着不明所以的夜京宇就朝着门外走去。
“去哪?”夜京宇还有些发懵。
“先去凌云府,再去永夜帝葬。”夜育安说着,挥了挥手中的紫娟帝诏,一边递给老者一张纸条,吩咐他今夜务必要送到赵鸾黎的手中。
“帝诏!”夜京宇的思维终于连成一串,惊呼道:“你要从小路偷渡出万阴宫!这紫娟帝诏哪来的?!”
“你去不去吧!”
......
吾用州,运筹府。
所谓运筹,历来指的便是君家的千机百算。这运筹府,正是前代夜君赐予君氏的宅邸。作为自帝王之手赠与良臣的礼物,这宅邸自然是华丽无比,一来,这府邸位于吾用州最为繁华的兰琊县,建筑处于阜盛人烟、热闹街市之间,院门高耸,外立两只御赐三瞳望天陆吾兽像,正门高挂玉匾,上书:“君公运筹庄·敕造相国府”十个大字。
二来,院庭占地五百余亩,其中亭台楼阁林立,三百步一园,二百步一池,荷湖假山遍处可见;房顶墙头,处处有琉璃玉瓦;屋梁房柱,个个是朱漆金镂。
三来,君家三位族老,大长老君泰依,身居朝野,位极人臣,功劳满身;二长老君堂美,主君氏内外,圆滑周到,备受尊崇;三长老君泰觉,更是皇后君琅的亲父,当今夜君的老丈人,可称国丈,自是威严深重。府凭人贵,普通些的地方自然也显得不普通了。
而此时运筹府的迎客堂,正款待着一位大家熟悉的人物。
“明珏公子,不知有何事如此着急,夜深至此也要来访我君家呀?”君长戚一边热情地招待这位常来君家玩耍的金公子,一边暗自打量着这位金家硕果仅存的两个天才人物之一。
他可是听闻,这位金明珏在玉枝城得到了那位玉帅的剑心传承,如今身具剑意神通,今天正午正式被万阴宫君子府收为了内门弟子。
“长戚叔叔,明珏确有要事,务必要与君昕巧姑娘见面一谈,还请叔叔为我引荐。”金明珏此时情绪高涨地说道,一张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激动,完全没有意识到君长戚的审视。
“实在不巧,昕巧前两日刚被琅后召入宫中,此时还在墨麟峰上啊。”
“那,不知君衣夜师兄是否在府上?”金明珏闻言,面色一变,随后有些慌张的说道。
“衣夜代表我君氏参与神枫宝宴,此时应该在东方城中才是啊。”君长戚无奈的说道。
“这,这这这——”金明珏听罢,面色阴晴不定,不自禁便陷入思索。
“小友究竟有何事,不妨直言?”君长戚见这少年情绪变化如此明显,不觉把他看轻了几分,问道。
“这个...”金明珏又是思索片刻,随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一拍桌面,不自觉便站起身来,脊背挺拔,高仰起头,一身气势如同凌云之剑,回答的声音颤抖而响亮:
“明珏与昕巧姑娘自幼青梅竹马,素有仰慕之情。昕巧曾言,若我能成为君子府的内门弟子,便许我陈明情愫——”
“因此,侍剑庄金氏金明珏,欲求娶运筹府君氏君昕巧!此情月夜可鉴,请君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