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一二”,这句话用来形容钟潇虹的心境,再贴切不过了。
相较于命运凄惨的大妮子,钟潇虹在某些方面似乎是幸运的。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有四个哥哥。小时候,尽管日子过得清贫,几间破旧的瓦房,一家人挤在一起,粗茶淡饭,但父母的疼爱、哥哥们的守护,让她拥有了一段充满欢声笑语的童年。夏日的夜晚,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哥哥们会给她讲各种奇奇怪怪的故事,她就在一旁听得入神,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农忙时节,她也会跟着家人一起到田间地头,虽然帮不上大忙,也不为能够挣几个工分,却也乐在其中。
然而,命运的重击毫无征兆地降临。本以为毕业之后进入煤矿公司,能够开启新的生活,谁又能够想到,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长得漂亮也是一种负担,钟潇虹遭遇了侵犯,那噩梦般的经历如影随形,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满心期待着组织能为她讨回公道,司法能还她一个清白,可十年过去了,当事人罗正财,那个曾经的县长,如今装疯卖傻,死不承认,所有的证据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得无影无踪。钟潇虹本以为可以伸张正义,可得到的只有无奈和叹息。她的生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每天都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夜晚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泪水打湿了枕头。
反观大妮子,同样遭受了难以言说的苦难,可幸运的是,她的事情最终得以沉冤昭雪。
钟潇虹的骨子里有着一股坚韧,即便内心千疮百孔,依然坚守着对生活的一丝希望,在工作中努力奋进,一步步成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县政府办主任,在临平这个小县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直到遇见大妮子和小宝这对姐弟,钟潇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同病相怜的情感瞬间在心底蔓延。大妮子那瘦弱的身躯,面对生活磨难却无比坚强的眼神,小宝那懂事得让人心疼的模样,一下子触动了钟潇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从那一刻起,她便下定决心,要保护这两个弱小的生命,给予他们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关爱。把姐弟俩接到自己家中,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为大妮子买漂亮的衣服,教小宝读书识字。在她眼中,这两个孩子就如同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
可现实却残酷得让人绝望。因为大妮子的事情,村里那九户人家对她和小宝充满了仇恨。公安机关抓人后,这仇恨就像被点燃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发。孙保民的两个儿子就是个可怕的例子,他们的疯狂行为让钟潇虹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保护这对姐弟周全。她曾想过收养他们,给他们一个安稳的家,可一想到那如影随形的危险,诸多现实因素让她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想法。最终,她只能忍痛同意将姐弟俩送到外地,让他们隐姓埋名,远离这片伤心之地。
为了给姐弟俩找个好归宿,大家四处打听,联系了不少人家。但一提到大妮子的过往,那些人便纷纷摇头。有人担心大妮子年龄大了,心思复杂,养不熟,毕竟不是亲生的,谁能保证养大后会和自己一条心呢?有一对夫妻,本来都已经和大妮子接触了两次,可就在要做决定的时候,他们还是退缩了。他们觉得大妮子性格太过自闭,平时问十句答不上一句,和他们想象中的乖巧孩子相差甚远,而且她比小宝大八九岁,在他们看来,年龄大的孩子不好管教。
再看小宝,这个才两岁多的孩子,本应是在母亲怀里撒娇,在父亲肩上撒野,在家里撒欢。别的孩子这个时候,还在为一块糖果哭闹,还会赖在妈妈怀里不肯下地走路。可小宝却安静得让人心疼,他从不哭闹,每天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玩着那些破旧的玩具,饿了就自己拿着勺子吃饭,小手常常被冻得通红,也只是默默忍受。不止一次看到小宝手里拿着一块别人给的饼干,他小心翼翼地把饼干分成两半,然后把其中一半递给大妮子,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吃。”这么小的孩子,却承受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苦难,早早地学会了懂事和照顾他人。
当马局长和郑所长来到医院,准备接走小宝时,病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钟潇虹紧紧地拉着大妮子和小宝的手,仿佛一松开,他们就会永远消失。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担忧,大妮子则死死地抱住小宝,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依靠,泪水不停地从她那稚嫩的脸颊滑落。小宝也似乎感受到了即将分离的悲伤,小脸皱成一团,不停地抽泣着。
钟潇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张叔见状,急忙喊吴香梅,吴香梅还没等张叔把话说完,就已经冲过去,双手用力地扶起钟潇虹,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心疼:“潇虹啊,你这是干啥呀!快起来,别这样。”
钟潇虹心里一阵酸楚,说道:“大妮子哪像姐姐,简直就是小宝的娘呀!这孩子从那么小,就全靠大妮子照顾,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咱们要是把他们分开,这跟活生生地拆散母子有啥区别?求求你们了,大妮子和小宝都是特别听话、特别懂事的好孩子,就可怜可怜他们吧。”钟潇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的话让在场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马局长和郑所长看着这场景,脸色愈发凝重。他们来的路上,听晓勇讲了姐弟俩的遭遇,可亲眼看到这深厚的姐弟情,还是被深深震撼了。张庆合走到郑所长跟前,微微皱着眉头,语气带着一丝恳求:“马局长、郑所长,你们也看到了,这俩孩子感情在这。这一分开,说不定真的是一辈子了,要不咱们先到门口抽支烟,给这俩孩子点时间,让他们再亲近亲近。”
张庆合心里清楚,这两口子来之前就表明只能收养一个孩子,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还是忍不住为姐弟俩争取一下。
马局长双手叉腰,抬头看着医院那有些破旧的天花板,深深地叹了口气。
医院门口,冬日的阳光努力地穿透云层,洒在地上,带来了一丝暖意。马局长走出门口,抬起头,望着湛蓝天空中那几朵慢悠悠飘荡的白云,尽管正值数九寒天,可阳光的照耀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似乎这阳光能驱散一切阴霾与寒冷。
张叔背着手,慢慢地走到马局长跟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心里明白,让马局长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能把小宝带走收养,对孩子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他满心都是无奈,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
马局长眼圈泛红,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张书记,满脸疑惑地问道:“张书记,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少县委书记,可很少见像你这样,对两个孩子的事儿这么上心的。”
张庆合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苦笑,轻轻摇了摇头:“马局长,县委书记也是普通人嘛。这事儿说到底,是我们县里的工作没做好,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啊。作为县委书记,我要是不深刻反思,不认真检讨,那谁来为这事儿负责呢?这可不是什么做好事,你就当我是在赎罪吧。”张庆合的声音有些低沉,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自责。
马局长身为省城公安分局副局长,平日里接触的领导众多,三教九流的人也见了不少。像张庆合这样主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县委书记,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她不禁说道:“张书记,你这个县委书记可真特别。别的领导遇到事儿,都想尽办法推脱责任,你倒好,还主动承认县里的责任,我还是头一回见。”
张庆合神色坦然,认真地说道:“这本来就是县里计生工作出的问题,我作为县委书记,是第一责任人。所以我在大会小会上,一直在强调,工作得干,但得讲究灵活性。老百姓就想着传宗接代,这是再朴素不过的想法,他们不是我们的阶级敌人,这是内部矛盾。这种时候,我们做事可以灵活点,把‘枪口’抬高一点。”
马局长听完,心里十分认可,点了点头说道:“张书记啊,不瞒你说,刚听到这事儿的时候,我和我们老郑起初都不信,两个孤儿嘛,哪能想到县委县政府会管这种事儿。后来还是省公安厅政治部的王主任亲自打电话,我们才信了。啥叫大爱啊?这或许就是吧。”
张庆合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是什么大爱,只是淡淡地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成佛的成本可太低了。我们本就该承担责任,只是有些事,我们弥补不了,就像大妮子和她弟弟这事儿,让他们分开,也是难为情啊。”
马局长听完,嘴巴微微张开,随后又缓缓闭上。这时,病房里传来大妮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仿佛一把把尖锐的刀,刺痛着每个人的心。马局长皱了皱眉头,对郑所长说道:“老郑,你过来一下。”
看得出来,马局长和郑所长是两口子,而且在家里家外,显然都是马局长当家。郑所长正在和二哥晓勇说话,听到马局长叫自己,赶紧快步走到跟前,跟张书记点了点头,便看向自己的马局长。
马局长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车上还有两个座位,我们不能只带走一个孩子,两个都得带走。”
听到说两个都带走,郑所长嘴角抽动了一下,赶忙说道:“这可不是座位的事儿啊,你得想清楚,把这孩子带回去,咱们有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特别是这个大孩子,年龄大些,很多事儿不好办……”
马局长看了一眼自己的郑所长,提高了音量:“上次我办的案子,人贩子连七岁的小孩都敢拐卖。这两个孩子我都养了,我就不信养不亲他们。”
马局长这么一说,大家都围拢过来。晓勇处长作为中间人,赶忙说道:“哎哎哎,马姐,话是这么说,可咱们不能头脑一热就把孩子带走。要是带走后发现养不了,再送回来,那不是折腾孩子嘛。”
此时的马局长,脑子里全是病房里那揪心的场景,对于既是学弟又是年轻人的公安厅人事处领导晓勇,也没了太多耐心,依旧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说道:“咋?晓勇,你还信不过你马姐?你马姐说话啥时候不算数过?你们瞧瞧这大的和小的,咋能分开呢?”
郑所长赶忙又说道:“不是养不熟,这孩子年龄大些,有些事儿……”
马局长打断道:“年龄大些咋了?老郑,你得想明白,咱们养孩子图啥?图他们报答养育之恩,还是图他们给咱们养老送终?”
郑所长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这多少都有点吧?”
马局长马上说道:“错!这俩都谈不上。咱们得学学人家张书记,养孩子是因为咱有爱心,得抱着不求回报的想法去养,把他们抚养成人。只要咱们用心照顾、真心对待,还怕孩子以后不跟咱们亲?就算孩子不亲,那又能咋地?就当咱做了件善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现在就带孩子跟咱们走。”
吴香梅赶忙说道:“哎呀,马局长,这大妮子肋骨断了两根呢,这可咋整啊?”
没等吴香梅说完,马局长果断一摆手,看向医院的领导,问道:“有没有位移?有没有反常呼吸?”
医院李院长已经得知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在医院,也因为钟潇虹的原因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马上上前汇报:“是这样,我们检查过了,就是单纯的肋骨断裂,不存在反常呼吸,也没有发热等症状。”
马局长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单纯肋骨断裂,一般2到4周就能自愈。我们干公安的,年轻时候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儿,肋骨算不上大问题。这样吧,小的我们先带走,大的就在这医院养伤。等到过年,还有一个月时间,我们再来接大的。”
众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晓勇看了看马局长,上前一步说道:“马姐,要不这样,小的也不再带走了,到时候过年大的小的一起走。”
马局长摆了摆手,神色严肃地说道:“不行。我刚听你们讲了这事儿,他们和村里的人仇结得太深了。这俩孩子孤苦伶仃的,万一出点意外,后悔都来不及。大的听话些,你们也好管理。先把小的带回去,让他适应适应环境,过年的时候再接姐姐。”说完,马局长又看了看张庆合和晓阳,语气坚定地说道:“放心,我这人说话算数,绝不食言。”
张庆合马上笑着说道:“嘿嘿,我们信得过马局长。”
说完,马局长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病房。只见大妮子紧紧抱着小宝,像是要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为弟弟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钟潇虹坐在床边,双眼红肿,还在努力地安慰着两个孩子。马局长径直走到床前,轻轻拍了拍钟潇虹的肩膀,说道:“妹子,你也是个性情中人,姐我也是实在人。这俩孩子,我都养了,你就放心吧。”
听到马局长说把两个孩子都收养,钟潇虹脸上满是诧异,她抬起头,用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马局长,伸手抹了抹眼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领导,您不是哄我开心的吧?真的能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吗?”
马局长说道:“妹子,这时候我能拿你寻开心吗?我说话算数。”说完,又走到大妮子跟前,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道:“妮儿啊,你现在受伤了,得好好静养。我先把弟弟带走,等过年你伤口好了,我就来接你,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大妮子自然不信,依旧紧紧抱着小宝,此刻她哪顾得上自己身上的伤痛,满心都是对弟弟的不舍。她的小手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指甲都陷入了小宝的衣服里。
吴香梅走进病房,看到钟潇虹,轻声说道:“潇虹啊,你跟大妮子说说,她现在身体没恢复,不能长时间坐车,主要是怕路上撑不住,骨头错了位。马局长他们也是为了他好。”
钟潇虹还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众人,眼下大妮子只信她的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对大妮子说道:“妮儿,你听姨说,你现在伤还没好,不能坐太久车。弟弟先跟这位阿姨走,等你伤好了,过年的时候,阿姨就来接你,到时候你们又能在一起了。”大妮子听着钟潇虹的话,眼泪不停地流,可还是紧紧抱着小宝不松手。
吴香梅也上前对钟潇虹说道:“潇虹啊,再等就晚了,马局长他们还没吃饭呢。赶紧给大妮子说说,等过年的时候,他们就能团聚了。”
钟潇虹这才又耐心地给大妮子做起思想工作,好一番劝解后,大妮子才缓缓松开手。马局长没有直接抱起小宝,而是先伸出双手,轻轻扶起躺在床上的大妮子,动作轻柔得仿佛大妮子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贝。她又伸手帮大妮子擦去脸上的眼泪,说道:“妮儿,以后姨就是你的妈,跟着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和弟弟。”
大妮子懂事地点了点头,她心里清楚,弟弟她是留不住了。此刻,她只能选择相信这群人把弟弟带走。她带着一丝警惕,看着这位身穿警服的马局长,既没喊“姨”,也没喊“妈”,只是带着些许胆怯。
马局长抱起小宝的那一刻,小宝又哭着喊起来:“姐姐,姐姐……”那稚嫩的声音仿佛重锤,一下下敲在众人的心上。但马局长十分果断,抱着小宝,朝躺在床上的大妮子挥了挥手,扭头便走。走到门口,还是听到大妮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弟弟”。马局长抱着孩子停顿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冬日暖阳下的天空,阳光洒在她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又大步向前走去。
这时,钟潇虹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喊道:“领导,这是小宝昨天买的衣裳,还没来得及给他换。”
马局长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说道:“以后小宝的衣服我来买。”接着便继续往外走。
县委招待所里,饭菜简单朴素,几盘家常炒菜冒着腾腾热气,寒冷的日子里,勉强带来一丝暖意。众人围坐在一起,午饭吃得有些沉默,大家心里都还惦记着大妮子的事儿。吃过饭后,马局长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宝,小家伙在她怀里抽抽噎噎,眼睛还不时四处张望,似乎还盼着能再看姐姐一眼。二哥晓勇快步走到车旁,熟练地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郑所长也上了车,坐在后排,马局长尽显温柔,微笑着看向小宝,试图逗他开心,可小宝依旧沉浸在和姐姐分离的悲伤中,对郑所长马局长俩人的举动没什么反应。
晓勇降下窗户,冬日的寒风“嗖”地灌进车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张庆合走上前,伸出手紧紧握住晓勇的手,两人目光交汇,传递着无声的感激与嘱托。张庆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重重地握了握晓勇的手,一切尽在这无言的默契中。看着汽车缓缓驶出招待所的大门,引擎声渐渐远去,张庆合望着车消失的方向,长舒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块压在心头许久的大石头,轻声说道:“总算办了一件正事!”他的眼神中既有欣慰,又带着一丝忧虑。
吴香梅站在一旁,也望着汽车离去的方向,感慨道:“张书记,其实我觉得让钟部长收养这两个孩子也挺好的。大不了咱们给省里领导汇报,把潇虹部长调到省里去。”
吴香梅心里清楚,钟潇虹对这两个孩子视如己出,要是能收养他们,也算是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家。而且,以县委县政府的能力,加上何书记也过问了此事,只要把情况详细地给省委领导汇报清楚,钟潇虹调到省里并非不可能。
张庆合背着手,微微摇头,目光有些凝重,感慨道:“潇虹毕竟还要成家。她带着两个孩子,重组家庭,男方能接受这两个孩子吗?能找到像马局长这样有能力、有爱心的家庭收养孩子,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张庆合考虑得更加长远,他明白生活的现实与无奈。
吴香梅皱了皱眉头,说道:“啥叫应该呀?张书记,这肯定是最好的结果。马局长这家庭条件,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人家有能力、有爱心,又在省城,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吴香梅对马局长收养孩子一事十分看好,在她看来,这和钟潇虹收养孩子一样,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到了腊月,就是过年,愉快的日子总觉得过得很快,年味渐渐浓了起来。临平县的大街上愈发热闹,每逢二、五、七是县城的大集,集市上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卖年画的摊位前,色彩鲜艳的年画挂满了墙壁,有寓意吉祥的胖娃娃抱鲤鱼,还有威风凛凛的门神画像,吸引了不少人驻足挑选。卖鞭炮的地方,孩子们围在一旁,眼睛盯着各式各样的鞭炮,兴奋地讨论着哪个最响、哪个最好看。但最多地还是卖衣服的,男士的衣服依然单调,黑色、蓝色和灰色还是主色调,而女士的衣服多了些红色和粉色,已是琳琅满目起来。
而在县委会议室里,气氛却严肃而庄重。十三届七中全会精神的传达学习会议正在进行,参会人员们表情专注,认真聆听着会议内容,不时低头做着笔记。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张庆合还没回到办公室,水寨乡的乡长秦淑萍就小步跑了过来。
她神色略显焦急,脚步匆匆,跟在张庆合身后汇报:“张书记,耽误您几分钟,给您汇报下工作。”
秦淑萍知道张庆合对乡里的情况十分关注,尤其是孙家老店那件事,一直是张庆合心头的牵挂。
张庆合看到秦淑萍,停下脚步,说道:“淑萍同志,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孙家老店那边群众情绪咋样?”张庆合心里清楚,孙家老店的事儿还没完。
秦淑萍说道:“张书记,我要汇报的就是这事。”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办公室。张庆合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拿起桌子上的火柴,轻轻一划,“嗤”的一声,点着了烟,深吸一口后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孙家老店的群众都眼巴巴地盼着把那几个人放出来?”张庆合对群众的想法心里有个大概,只是想从秦淑萍这里得到确切的消息。
秦淑萍赶忙从兜里掏出厚厚的一叠纸,上面抬头写着“临平县水寨乡孙家老店村民委员会信笺”,红色的信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个名字,大多都是姓孙的。这些名字有的写得工整,有的写得潦草,看得出是不同的人所写。张庆合随手翻了翻,十多页纸上全是摁的手印,红色的手印密密麻麻,仿佛在诉说着群众的诉求。
张庆合心里明白,孙家老店大多是本姓人,一个大家族里,有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出面组织,写下这联名信并非难事。目的嘛,自然是想给那九个主要涉事人员减轻处罚。群众心里自然有杆秤,知道谁好谁坏,可这时候,弱小的大妮子根本发不出自己的声音。活人自然不会为死人着想,大妮子父母双亡,连句公道话都没人能替她讲。那些签名的群众,估计没有人真心觉得那几个人罪不至重罚,多数则是迫于家族压力,在长辈的劝说下无奈摁下手印,这也是农村工作的现实。
张庆合知道,这事儿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了结。他没去细看那手写的材料,只是把材料轻轻推到秦淑萍面前,说道:“淑萍乡长,这信是他们交到你们乡政府的?”张庆合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既要考虑群众的情绪,又要坚守法律的公正。
秦淑萍说道:“张书记,是这样,群众又来了乡里几次,人数嘛有多有少。他们觉得那几个人虽然不对,但罪不至此。”秦淑萍把群众的想法如实转达,她也深知这件事的复杂性。
基层治理往往就是如此,在农村,家族观念根深蒂固,很多人在面对家族事务时,即便有自己的想法,也会选择妥协。
张庆合说道:“行,这材料我知道了,回头我会安排处理。这事儿我也不为难你,你给大家解释清楚,咱们是依法办事、一切按法律来,县委也不能干预司法。法律是公正的,该怎么判,由司法机关决定,我们要相信法律。”张庆合铁了心,是要严肃处理九个当事人,至于这联名信,聊胜于无吧。
秦淑萍毕竟只是临时负责党委工作的负责人,长期被书记王湘军压制,在县委书记张庆合面前汇报工作的机会不多,此刻仍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她微微低着头,说道:“张书记,那我回去再给群众做做工作。我会把您的意思传达给大家。”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除了这工作,你还得梳理一下你们乡社会救助的费用到底被克扣挪用了多少。乡镇干部非法占有的,该清退的清退,最后得拿出一本明细账来,我要亲自看。咱们要给群众一个交代,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在敷衍了事。”
秦淑萍说道:“张书记,这工作赵东书记已经到我们乡里过问过了,我现在正在做相关工作。只是有些账目被销毁了,具体金额现在还不好统计。那些被销毁的账目,涉及到一些过去的事,想要完全弄清楚,难度很大。”
张庆合知道秦淑萍说的是实情,便问道:“以前陈光宇同志在那儿的时候负责啥工作?”
秦淑萍说道:“当时陈书记主要负责乡里的财务工作,管着财政所。”
张庆合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盯着秦淑萍,说道:“作为乡长,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乡财政有没有问题?”
秦淑萍脸色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说道:“张书记,这个……这个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咋说起了。”
张庆合敲了敲桌子道:实话要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