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永林握着电话听筒,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心里直犯嘀咕:这东投集团如今咋这么复杂呢?实在没想到,自己挑中的李正阳,竟和市委副书记邓牧为扯上了关系。邓牧为这人,背景深厚得很啊,一想到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齐永林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方建勇背后站着方信,虽说方信已经退二线,可曾经也是省部级领导,多年经营,根基稳固得如同千年老树。还有邹新民,他可是邹镜堂家族的子侄。邹镜堂虽说不是省委书记、省长,但作为省政协主席,也是省内响当当的四大巨头之一啊。齐永林想到这儿,忍不住在心里哀号:自己咋就挑中了这么个李正阳呢?
电话那头,郑红旗喊了好几声,齐永林才回过神来。齐永林本打算把李正阳退回去,毕竟手续还没完全办妥,给人事劳动局打个招呼就行。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是东投集团党委做出的第一个决议,会议纪要都已经形成,商调函也发出去了。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不了了之,那东投集团党委的权威何在?往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齐永林叹了口气,说道:“红旗啊,我真没想到这个李正阳还有这么复杂的背景。你们平安县真是藏龙卧虎,我随便选个乡镇企业干部,咋就牵扯出这么多事儿。”
郑红旗可不想在高粱红酒厂是乡镇企业还是县属企业这个问题上纠结,连忙说道:“领导,这事儿说明李正阳跟您有缘呐。我们平安县干部不少,能有幸跟着您学习进步的,目前就我俩,老领导啊,正阳这个同志我非常熟悉,是个老实人,也很爱学习啊我非常看重这个同志,希望您一定多多照顾啊。”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整个平安县,也就他郑红旗和李正阳能在齐永林手下工作。
齐永林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不就是个二级公司总经理嘛,李正阳身上有资源,正好利用起来,帮销售公司打开渠道。销售公司业绩好了,最终成绩还不是算在自己领导有方上?东投集团背靠市人民政府,要是连生意都做不起来,自己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可就太丢人了,简直辱没师门。
挂断电话后,东投集团的纪委书记邹新民来汇报工作。邹新民刚到东投不久,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进入了工作状态。毕竟到了东投集团,就得好好干东投集团的事儿。
齐永林看着邹新民,说道:“新民同志,找我有事儿啊?”
邹新民连忙说道:“齐市长,是这样,我来给您汇报一下我作为纪委书记的工作打算。”
听到喊自己齐市长,齐永林也不意外,毕竟自己也是市政府特别顾问,副厅级干部,和副市长还是一个级别,最近喊齐市长的也是越来越多了起来。有人来汇报工作,总归是好事儿,起码说明人家心里尊重自己。齐永林指了指眼前的沙发,说道:“新民同志,坐沙发上说,咱们慢慢聊。”
能和曾经的市长一起坐在沙发上商量工作,邹新民心里别提多舒坦了,觉得齐永林这人真是平易近人。两人在沙发上坐定,这沙发可比椅子舒服多了。邹新民开口说道:“齐市长,是这样,作为纪委书记,我考虑到咱们东投集团体制规模未来这么大,必要的监督肯定不能少。我打算在工作上重点抓好这几个方面。首先,内设机构必须有相应的业务部门。我想成立纪检监察室和审计处,专门负责纪检和审计工作。”
东投集团刚成立,各项业务都还在组建当中。虽说企业在编制上有一定自主权,但成立新部门这种事儿,还是得向上级汇报、争取。齐永林接过邹新民递来的方案,心里顿时涌起一丝不悦。他在纪检方面吃过亏,对“纪检”这两个字格外抵触。这邹新民一上来就想着成立专门机构,莫不是想抓权?看来这人不简单呐。
齐永林说道:“新民同志,组织上在考虑东投集团内部架构时,没成立这两个部门,肯定有其考量。当下最关键的是抓业务,业务搞不上去,纪委工作抓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而且东投集团人也不多,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一上来就弄两个机构监督自己人,虽说严管就是厚爱,可这难免让人觉得对同志们不信任。另外,现在编制非常紧张,马上要成立销售公司,销售公司又得占一部分编制名额,我上哪儿给你协调人员去搞审计和纪检?”
说完,齐永林伸手把邹新民的资料放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说道:“新民同志,这份材料你先收回去。现在东投集团就几十个人,等咱们发展壮大了,你再考虑监督的事儿。”
邹新民没想到齐永林不同意自己的方案,心里十分意外,本以为自己的提议合情合理,却没得到认可。他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几句,可看着齐永林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他默默起身,心里有些失落,暗自感叹:这齐永林,连正常的纪检工作都不支持,难道这小小的东投集团,水真有张庆合说的那么深,连监督都不敢接受?
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可在东原,这钟声却显得格外悄无声息。街头巷尾,人们谈论得更多的是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不少党政单位、学校和医院,元旦这天提前一天放了假。要说大街上有啥特别气氛,也就是个别富裕单位门口挂了四个红灯笼,算是庆祝元旦。元旦是公历新年,在以农业为主的东原这个平原大市,老百姓对元旦没啥特别感觉。在他们心里,新年得是农历春节才算数。
得知二哥正阳要去东投集团后,家里人开了个家庭会议,也算是赶了回时髦。元旦这天,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二叔、二婶、向波、向涛和向凤,父母二人加上大嫂,二哥二嫂,大人小孩满满坐了一大桌,在平安县委招待所里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
二叔、向波、向涛和父亲、二哥围坐在一起喝酒。因为父母要谈些家里的事儿,建国这天选择了回避。父母虽说嘴上为大嫂找到了建国高兴,可心里难免会想起大哥。如今二叔租了联营汽车厂的几间房子,学着别人搞起了头发初加工,这两年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向涛也没再跟着在大嫂的砂石厂里打杂,而是跟着二叔走街串巷收头发。向凤则继续在城关镇与工业园区的联营汽车公司当售票员。
家庭会议上,大家纷纷对二哥去东投集团表示祝贺。二哥虽说心里不太情愿,可也即将正式去东原市上班,成为家里第一个在东原工作的人。
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父母似乎也从失去大哥的悲痛中慢慢走了出来,我心里感慨万千。看着怀抱岂露的晓阳,我心里明白,这一切都多亏了晓阳。晓阳的出现,让家里有了新的生机,就连建国都能吃上公家饭。我眼神有些迷离,心想命运真是捉弄人。就像后来某个伟大科学家说的,如果说世界上有个像人一样形状的造物主,那不太可信,可世上是不是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定数,注定了每个人的命运呢?我觉得,也许真有吧。
晚上,我和晓阳还没到家,岂露就早早睡了。跟着阿姨生活,孩子作息十分规律,早睡早起。这也是我和晓阳为数不多能放假带带孩子的时间。
回家路上,两人聊起了向凤的对象。向凤的对象是联营运输公司的一名司机,收入在当时算是高的,每个月能有四五百元。每次说到向凤,晓阳总要把马香秀拿出来调侃一番。
快到家时,晓阳坐在副驾驶上,抱着岂露,说道:“三傻子,姐对你好不好?把你的初恋马香秀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在在联营汽车厂也算是二把手了吧。”
马香秀确实是我的同学,和田嘉明的本家侄子结了婚,可后来又离了婚。田嘉明的本家人到学校闹了一场,马香秀就不愿再待在学校了。晓阳得知后,就把香秀协调到了联营汽车厂任副经理。每次说起香秀,晓阳都拿她当我的初恋打趣。
我立马反驳道:“晓阳,我认识的女的也不少,可没一个像你这样,张口闭口我初恋、我相好的。哪有老说自己丈夫这个的?”
晓阳满不在乎地说:“哎呀,你烦啥呀,你们这些人就是虚伪。我都找建国了解过了,那时候你俩好过,要不是你去当兵,说不定都成两口子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晓阳,说道:“晓阳,你要是想研究基本国策,咱就好好说,别老把人家马老师扯进来。”
晓阳笑着说:“哎呦,你心疼啦?要不晚上我把马老师喊过来,让你俩好好回忆回忆青春的美好时光?”
“美好时光”是个时尚的词语,我看着晓阳,无奈地说:“晓阳,你这样,我都想拉她过来跟你当面对质了。”
晓阳哼了一声,说道:“跟我当面对质是假,想见人家是真吧。你要是想见她,哪天打着看你二叔的名义,去联营汽车公司看看呗。我可告诉你,现在有个司机在追马香秀,你不想给你的老相好把把关?”
我马上问道:“谁在追马香秀?我咋没听说过?”
话还没说完,晓阳一个巴掌轻轻打在晓阳头上,说道:“三傻子,我就知道没有不偷腥的猫。到家再跟你算账。”
夜晚,没有一丝风,却让人真切感受到了“三九四九不出手”的威力。下车时,晓阳学着阿姨的样子,解开自己的棉袄,把岂露抱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孩子抵御寒冷。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也是母爱的传承。
到家后,晓阳把岂露放在床上,用脸轻轻摩擦着岂露的脸,看着熟睡的孩子,轻声说道:“妈妈真不想让你去省城啊。”
我看着晓阳,说道:“要不让我妈来带岂露吧,反正大嫂的养鸡场到过年就清闲了,我妈也能腾出手来。”
晓阳拍了下我,说道:“三傻子,你还没看出来啊?我妈就是不想让你妈带孩子。”
晓阳疑惑地问:“为啥呀?哪有奶奶不带孙子孙女的?”
晓阳解释道:“我妈这人含蓄,有些话不直说。她觉得女孩子要知书达理的养。咱妈是农村出身,没多少文化,我妈怕她把岂露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不是贬低咱妈,是咱妈平时太忙,忙起来自己都顾不上吃饭,哪有精力照顾好孩子呀?”
我马上说:“晓阳,你说的这因果关系不成立啊。知书达理和时间忙不忙有啥关系?”
晓阳抚摸着我的脸,说道:“三傻子,带闺女和带儿子不一样。”
我马上道:农村不是一样有很多女孩长大了,咱可不能只看这个。你看我家俩妹妹,舒阳和恩阳,不也是我妈带大的?舒阳都快大学毕业了,恩阳虽然考了两年没考上,这不是还在复读,今年成绩进步不小,说不定也能考上大学。
晓阳轻轻拍着岂露说道:哎呀,所以我才不想我妈把孩子带省城去,再说了,我大哥大嫂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二哥家的孩子又是人家俞家的人再带,我妈看着别人带孙子,心里肯定羡慕。我妈是个闲不住的人,带着岂露,也能有个事儿做。也觉得吧,咱们工作忙,带不好。”
我从晓阳手中接过岂露,抱在怀里,岂露睡得更香了,我忍不住想亲一亲,却被晓阳制止:“一身酒气,别亲我闺女。快去洗脸刷牙,洗完俩都可以让你亲一下。”
看着晓阳,看了看岂露,我马上道:我不贪心,现在只想亲一个!
又是一阵嬉闹,反正耳朵挺疼的。
早上,晓阳还在睡梦中,我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电话那头传来张叔焦急的声音:“朝阳啊,你赶紧回临平县一趟。”
我一下没了困意,问道:“张叔,出啥事了?”
张叔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道:“昨天潇虹带着大妮子和小宝去逛百货大楼,被人跟踪了,然后那两个人啊,打了大妮子。虽说没出大事,可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大妮子和小宝得赶紧离开东原。”
晓阳这时也醒了,坐得笔直,认真听着电话里张叔的声音。
晓阳追问道:“张叔,到底咋回事啊?”
张叔说道:“昨天下午啊,潇虹带着大妮和小宝去逛百货大楼,新年了嘛,想着再给两个孩子买两身衣服。马上有人来认领他们,想把孩子打扮得漂亮点。谁知道被人跟踪了,孙家老店的两个年轻人,趁他们不注意,狠狠踹了了大妮子一脚,这一脚肋骨断了。”
我马上问:“张叔,我咋没接到局里面报告呢?”
张叔说:“好不容易放假一天,又没出大事,我就没让他们给你报告。正好晓阳也在,你让晓阳给晓勇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系统里另外两个人还愿不愿意收养孩子。”
为了大妮子的事,晓阳一直和晓勇保持着联系。当初选择公安系统,一是二哥晓勇在政治部人事处工作,对机关干部职工情况比较熟悉,谁家有没有孩子都比较清楚;二是想着姐弟俩被欺负惯了,找个穿警服的当靠山。
晓阳马上说:“张叔,之前那两个人家觉得小宝大了一些,有顾虑,看了孩子后没敢答应。不过晓勇说,他读公安专科学校时的学姐,现在在省城公安局当领导,说找时间会来看看。”
张叔急切的道:“晓阳,你还是给晓勇再打个电话,这事儿得抓紧。孙家老店的人对大妮子意见很大,总觉得是她让自家男人犯了错。这次要不是钟潇虹死死抱住那个人,再加上百货大楼人多,还不知道会咋样呢。”
晓阳问:“张叔,钟潇虹没事吧?”
张叔说:“冬天穿得厚,她没什么大碍,就是挨了几脚。朝阳来了再说具体情况。大妮子姐弟俩不走,以后这种事儿还会层出不穷,保不准哪个想不开的走极端。”
挂断张叔的电话,晓阳马上给二哥晓勇打电话。二哥带着一丝倦意说道:“这才几点啊,你就打电话问这事儿。”
晓阳把大妮子又被人报复的事儿说了一遍,二哥晓勇听完也很气愤:“这些人太无法无天了,怎么能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下手呢?”
晓阳说:“所以现在关键是你那个老学长,他到底要不要收养大妮子和小宝啊?”
二哥在电话里叹口气,说道:“哎呀,晓阳啊,不是学长,是老学姐,我并不熟悉,她们两口子啊,都在公安系统里工作,都是基层分局的领导,工作压力大吧,四十多了,一直没有怀上,人家愿意收养,但是得看时间,这不是最近省城在搞扫黄打非嘛。再者说了,换作是谁收养孩子,不得考虑清楚?两口子不能生养,可肯定还想再试试。万一收养了小宝,以后自己又怀上了,小宝咋办?不得再受一次伤害?人家肯定得慎重考虑。”
晓阳说:“那你就不能再找找其他人?”
晓勇无奈的道:“妹妹呀,这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事儿?我又不能满大街问别人收不收孩子,这得讲缘分。公安系统人是多,可没孩子又愿意收养别人孩子的少啊。我也是通过政治部的王主任才找到这个老学姐,我和人家也不熟,不好老催人家。”
晓阳说:“不好催也得催啊,你不催我们就找别人。这事儿你可得管到底,孩子不能就这么扔着。大舅都说了,这俩孩子,他认下了,这是给大舅说了你在办。”
晓勇叹口气说:“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我再厚着脸皮催催人家。哎呀,真怕人家两口子因为这事儿吵架。”说完,电话那头就挂了。
电话声也吵醒了岂露,孩子瞪着大眼睛,带着微笑看着晓阳和晓阳。孩子也知道冬天冷,就想窝在被窝里不出来。
晓阳看着岂露,又感慨道:“这个时候还有啥说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咱们还有这个能力,这个忙就帮到底,我就不信给大妮子找不到个家。”
我马上说:“晓阳,大妮子和小宝这一分开,可就难再见了。”
晓阳叹了口气,说道:“想收养两个孩子的,基本不可能。你想想二哥说的也有道理,孩子不是小猫小狗,是有感情的。大妮子都这么大了,换作谁收养都得慎重。先把小宝让人家领走,再慢慢给大妮子找家吧。”
我洗漱完,正准备出门,卧室电话又响了。晓阳嘴里塞着牙刷,泡沫都流到了嘴边,慌慌张张跑到电话旁。听了一会儿,说道:“行,好,你陪着一起来就行。”
不到一分钟,晓阳就跑过来说:“二哥和他那个老学姐联系好了,人家今天上午就出发,直接到临平,要是合适,就把小宝带走。二哥还陪着一起来呢。”
我看着晓阳说:“那你得给我点钱,中午在外面吃饭,总不能公款吃喝吧。”
晓阳瞥了我一眼,说道:“没出息。”说着就拿起自己的包,抽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我,又说:“明人不说暗话,剩下的你存到小金库,等到攒到1000块,姐给你没收了。咋样?”
咋样?不咋样,我这,我这哪里有小金库啊。
回到临平后,我才得知,大妮子被踹断了两根肋骨,直接住进了医院。钟潇虹也受了伤,头上缠着纱布。经过调查,打人的是孙家老店村支书孙保民的两个儿子。
这两人早就从乡里干部那儿听说了大妮子的事,一直怀恨在心,谁都知道,欺负大妮子不对,但是自己的老父亲从衣冠楚楚的村里的领导人到成了欺负小闺女的衣冠禽兽,两兄弟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他们打听到钟潇虹住在武装部,武装部他们可不敢去撒野,于是就骑着自行车,在武装部门口守了不止一天。好在张叔交代过大妮子和小宝只能在武装部里玩,所以这两人守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机会。元旦那天,钟潇虹带着两个孩子去买衣服,他们一路尾随到了百货大楼。他们知道钟潇虹开车,一出百货大楼就可能上车离开,而百货大楼试衣服的地方人不多,便想趁机教训大妮子,替他们的父亲出一口恶气。一脚将大妮子踹倒后,钟潇虹拼死抱住其中一人,周围群众围上来,才把这两人抓住,扭送到了派出所。
听完张叔平静地讲述这一切,我气愤不已,说道:“张叔,这两个人必须得严惩!”
张叔往椅背上一靠,神色凝重地说:“严惩是简单,可严惩之后呢?这俩后生的肯定会对社会充满仇恨,这两个年轻人后半辈子也就毁了。咱们再等等,让我考虑考虑把。”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一辆省城牌照的警车缓缓开进院里。和二哥晓勇一起来的,是一男一女两夫妻,看起来四十多岁,他们就是二哥口中的学姐。
我本以为是三十多岁的人,看着眼前略显沧桑的两人,心里明白,这两口子为孩子的事没少操心。
晓勇和张叔已经很熟悉了,大家握手寒暄后,经过介绍才知道,女的姓马是省城一个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以前管业务,一直没要上孩子,现在管了政工,而男的则是另一个区的派出所所长,姓郑。众人没在办公室多坐,张叔、吴香梅和我陪着便直奔临平县人民医院。
临平县医院是一排排略显破旧的平房。进了门口下了汽车,马局长伸手理了理头发,郑所长则打开汽车后备箱,里面堆满了礼品,有豆奶粉、鸡蛋,还有这个季节不该出现的水果,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着一行人,眼神里既有羡慕,也有好奇,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县城里,蜂王浆和麦乳精这些礼品显得格外显眼。
晓勇说道:“哎呀,马局、郑所啊,你们还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啊?”
马局长笑的十分大方,说道:“邓处长啊,这孩子的事儿,咱先看看有没有缘分。要是行,我们就把小男孩带走,这些东西就算是给孩子姐姐的补偿。要是不行啊,也算是我们来看了看这俩孩子。”
说着,马局长打开手包,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吴香梅,说道:“吴县长,这里面是1000块钱。我们知道这不是买卖孩子,只是一点心意。晓勇处长是我们学弟,在来的时就跟我们讲了这姐弟俩相依为命的事儿,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吴香梅连忙摆手,不肯接钱。
马局长也是一身警服,说道:“吴县长,这钱不是给您的,是给小宝姐姐的。不管这孩子我们能不能带走,都是我们的心意。”
看这人如此知书达理,吴香梅便说:“那我先替大妮子把钱收下。”
一行七八人,浩浩荡荡朝着医院住院部走去。走到半路,张叔突然问吴香梅:“你跟钟潇虹说过这事儿了吗?”
吴香梅马上反应过来,说道:“哎呀,要不要先把她支开?”
张叔揉了揉眼睛,说道:“算了,早晚都得面对,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最后一面。钟潇虹照顾这孩子好几天了,孩子晚上都跟她睡,让他们见一见吧。”
来到病房门口,已经能听到钟潇虹在里面讲故事的声音。病房门虚掩着,张叔走到门口,往后退了半步,对我说:“朝阳,你来开门。”
我知道张叔心软,不忍心看到分离的场面。我在外面咳嗽一声,敲了敲门,推门进去。只见钟潇虹额头上还擦着药水,大妮子躺在病床上,面带微笑,看着钟潇虹,小宝正依偎在钟潇虹身旁,听她讲故事。
我看着钟潇虹说道:“钟部长,省城有两位领导来看望大妮子和小宝。”
钟潇虹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和审视,朝门口探了探头,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穿着警服的两男一女,又看到张叔和吴香梅,赶忙警惕地把小宝揽在怀中,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这时,门外的张叔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背,朝吴香梅使了个眼色,说道:“去,做做工作。”
香梅县长走进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大妮子,心疼地问道:“妮啊,今天感觉好点没?”
大妮子已经和吴香梅熟识了,说道:“姨,俺不疼,还想跟虹姨回家,不想住医院,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吴香梅点点头笑着说:“不麻烦,你安心养伤,养好了再回去。”说完,转头看向钟潇虹,说道:“潇虹啊,这事儿咱们前几天就说好了,为了孩子的长远考虑……”
话还没说完,钟潇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把小宝抱在怀里,像母鸡护雏一般。钟潇虹并非不愿让小宝被领走,而是一想到只留下大妮子,心里就觉得太过残酷。
这时,众人走进了病房。马局长看了看小宝,又看了看床上的大妮子,走上前,笑着说道:“你叫小宝是吧?让阿姨抱一抱。”兴许是警服给孩子带来了安全感,小宝看了钟潇虹一眼后,竟然伸手让马局长抱。马局长抱着小宝,亲了亲他的脸蛋,又摸了摸小宝生满冻疮的双手,左摸摸,右看看,一眼也就喜欢上了这个打扮干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随即转头对自己的爱人点了点头。
郑所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上。看着床上满脸恐惧的大妮子,众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看到这一幕,张叔、吴香梅等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出了病房大门。我心里清楚,这一分别,大妮子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弟弟了。
钟潇虹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说道:“能不能……能不能让大妮子再抱抱小宝?”
马局长马上说:“这个肯定没问题。”说着就抱着孩子来到了床前。
钟潇虹走到了大妮子的床边,说道:“妮儿,姨之前跟你说过这事儿,就是……就是弟弟要走了。”话还没说完,躺在床上的大妮子忍着剧痛,一下坐起身来,伸出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弟弟,大声喊道:“虹姨,俺不住院了,俺现在一点也不疼,俺只要弟弟,只要小宝!”
钟潇虹母爱泛滥,一把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哭着对大妮子说道:“妮儿啊,你知道弟弟必须得走,弟弟在这儿不安全啊!”三个人抱在一起痛哭,在场的大人眼圈都红了。
看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张叔在外面站了几分钟,也是知道,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走进屋说道:“香梅,好了,把小宝抱出来吧。”
吴香梅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走上前去抱小宝,可钟潇虹就是不松手。
张叔走上前,说道:“潇虹同志,松手吧。”听到张叔发话,钟潇虹的手才没了力气,慢慢松开。
吴香梅上前抱小宝,没想到大妮子虽然断了两根肋骨,却使出浑身力气,大声哭着喊着,俺要小宝,只要小宝,你们不要抓俺弟弟,紧紧抱着小宝不撒手,这小宝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勒的,脸都紫了,哭着哭着,也就吐了。
吴香梅赶忙擦了擦小宝身上的呕吐物。转身看着我说:“朝阳,快来把孩子的手掰开。”
我无奈走上前,和香梅县长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大妮子的手掰开。我抱着小宝,吴香梅抱着大妮子,在一声声弟弟、一声声姐姐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我头也不敢回的就往外走。
还没走出门口,这时,钟潇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喊道:“好心人啊,我求求你们了,你们好人好报,好人做到底,就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吧,带走小的,大的也活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