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谢坤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浑身不停地发抖,额头和鼻尖不停地往外冒着豆粒大的冷汗,连衣服的背后都湿了一大片。
“可恶,又是这可恶的噩梦吗……”他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烦躁地嘀咕道。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摇了摇头。这时,他看到了一旁正在微微打着鼾,睡相糟糕的李进,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候,真是不得不羡慕这些想法简单的人。赚不到什么大钱,和权势也扯不上关系。但至少,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了。等会,还有一台很重要的大戏要上演呢。”谢坤自言自语地说,随后,他擦掉了脸上的汗水,打开了一个夹在书上的一个小夜灯,靠在床头开始看起书来。
不久之后,太阳洒下了第一缕阳光。
“天已经够亮了。”在门口守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等来了黎明的陈忠自言自语地说道。随后他去敲响了李进和谢坤的房门,喊醒了仍在睡梦中的李进和已经起床正在看书的谢坤,随后向着库房走去。
谢坤拉着睡眼惺忪的李进走向了他们师徒三人即将搭乘的拖车,把李进推进了副驾驶的位置。李进揉着眼睛说道 :“坤哥,师傅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谢坤一副也很无奈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啊,好困啊。你放点歌来听听吧,就那个车载音响的开关,你把它打开就行。”
李进糊里糊涂地拨动了那个开关,没想到拖车的外放音响居然高声地播放起代表集合信号的《运动员进行曲》来。李进吓了一跳,赶紧想把音响关掉。谢坤按住了他的肩膀说:“没事,就让它这么播放吧。离起床时间也就差了一个小时,正好把大家叫起来去给师傅打气。”
被集合音乐吵醒的大伙正陆续地向停车场走来,不知道为什么要集合。李进疑惑地嘀咕着说:“我记得昨晚回来时我还用这个音响在车内听歌来着,谁把他调成外放的啊?”谢坤宽慰他说:“无所谓啦,这个音乐还比较提神呢。我们一起等着看师傅的表演吧。”说完,谢坤嘴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里默念道:“大戏即将上演,观众们可不能缺席了呀。”
原来,昨晚在下车前,是谢坤悄悄地把音响调成了外放的最大音量,还把默认曲目设定成了召集采伐队集合的乐曲。谢坤明白,观众越多,到时陈忠和沈欢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就越会被放大,激化。一个是地位最高的老臣,一个是采伐队的年轻老板,谁会愿意在采伐队的所有成员面前服软,丢了面子呢?
陈忠把一个扁平的黑色长袋举起,放上了拖车的车斗,正要上车,忽然被沈欢叫住了。
“陈忠前辈,这么早啊。”
人群渐渐聚拢过来,谢坤也拉着李进下了车,不想错过这一场好戏。
“是啊,昨天我的表现连累大家了。今天早点去把事情了结掉,不要再耽误采伐的进度了。”
“前辈,你现在受了一点轻伤。要不你就好好彻底休息一下。今天,我们就让其它小组来接手,去砍倒那棵大树……”
陈忠看着沈欢的眼睛,打断了沈欢的话,郑重地说道:“沈欢,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几十年来的习惯。我铁臂陈忠分配到的任务,从来不需要转交给别人。”
自己的一番好心,被陈忠如此冷漠地拒绝了。沈欢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但仍然以平静的口气继续说道:“前辈你误会了,这已经不是你的个人问题了,这是整支采伐队的问题。如今这个状况,你带伤也不方便砍伐那棵树。我们采伐队更需要你养精蓄锐,等到伤好了之后,你再来林子来大显身手,这多好呀。”
沈欢的话似乎暗示着陈忠无法砍伐那一棵大树,这简直是触及了铁臂陈忠自尊的底线。陈忠显得极为不悦,向前走了一步,站得离沈欢很近,双眼死死地盯着沈欢的双眼,像是要冒出火来,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说,我砍不倒这棵树吗?!”
沈欢的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一直在学校当优等生的他从来没有打过架,很少经历这种面对面的冲突。面对陈忠的紧逼,沈欢的双腿几乎不由自主地就要向后退去。他实在难以理解,为何自己想让陈忠休息的一片好心,竟会换来陈忠如此的敌意。但是他忍住了,他肩上的重任强迫他自己忍住了自己软弱退缩的冲动。为了采伐队,为了父亲的期许,自己一定要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坚持住,即使自己不擅长不适应,也要强迫自己去维护好采伐队的利益——不能再让陈忠冒险砍伐了!
沈欢没有后退,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说道:“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让你养伤休息,何必要勉强自己带着伤去砍这棵树呢?”
自己施加了这么大的压力,沈欢居然没有退让,这让陈忠有点出乎意料。他盯着沈欢的双眼,冷冷地说:“沈欢,我把话撂在这里。我根本不需要勉强!我以我25年采伐生涯和伐木工的荣耀起誓,我今天必将亲手把这棵大树伐倒,不会再失败了!假如我失败了,我即刻封锯退休,回家种田去!”
陈忠的起誓让沈欢有点措手不及,没想到陈忠居然会压下这么重的筹码,连退休都搬了出来。采伐队现阶段绝不能失去陈忠,沈欢只得继续耐心地说道:“陈忠前辈,我不是要让你退休,我只是让你先稍事休息一下,把这棵树交给别人去砍。等你过两天伤势稍微好一点了,你还是可以去砍其它的树木啊。砍得越多越好,何必纠结在这一棵树上呢?”
陈忠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道:“沈欢,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什么是伐木。这么说吧,事到如今,这棵大树和我的恩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砍树的问题了。我要维护的,是伐木工的尊严!
陈忠的眼神是如此凌厉和专注,一点都没有让步的样子。沈欢不由得心想:“伐木工的尊严?!这是什么玩意?”这一番听着宛如痴人说梦的话竟一时让沈欢无言以对。
看着一脸不解的沈欢,谢坤微微摇了摇头,心里默念说:“欢哥啊欢哥,直到今天你还没能摸清楚这帮伐木工们的习气,你又怎能带好这支队伍呢?”
听了陈忠的话,人群竟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和喝彩。“好样的,忠爷!”“这才是我认识的铁臂陈忠!”“我们伐木工,绝不会输给任何一棵树的!”在陈忠的豪言壮语之下,伐木工们的自尊和骄傲完全被激发了出来,纷纷附和起来。
听着这些欢呼和喝彩,沈欢感觉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陈忠还得到了大家的喝彩,仿佛自己是个大恶人似的。沈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着自己作为老板的威严就要在陈忠践踏得荡然无存了,沈欢还是强忍着自己的不快,把自己提议的关键信息说了出来:
“陈忠前辈,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放心吧,你是因公受伤,你这几天的休息属于带薪休假,钱不会少拿。您先回去把身体养好了,再回来尽情地工作。到时你要怎么样维护咱们的尊严都可以。您看怎么样?”
周围的伐木工顿时一片议论纷纷,甚至有不少人开始发出了一些嘘声。沈欢感到一头雾水,自己把钱不会少拿都说得这么直白了,陈忠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沈欢,我告诉你,你根本就搞不明白!这是伐木工的尊严荣耀和大树的求生本能之间的一种决斗!你觉得我会为了区区几个钱而逃避这一场决斗吗?”
自己信心满满的怀柔政策没有起到效果,反而被陈忠驳斥了一番,沈欢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怒火,随后冷冰冰地使出了最后的绝招:“陈忠前辈,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鉴于你们小组连续出现了器械损坏的问题,所以我决定把你们小组的所有器械都送去检修一遍,避免器械损坏问题的继续扩大。等到检修结束,你们可以立马复工。”
说出了这么不留情面的决定,连沈欢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太自在。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自己怎么能让步呢?到时采伐队上下谁还会听他这个采伐队老板的话?
陈忠冷笑了一声,死死地盯着沈欢的双眼说道:“给我来硬的啊?你就只懂得关心你自己的那几台器械么?切,老子才不稀罕用你的器械呢!老子自己有!”
宁愿用自己的器械也要坚持去砍伐这棵树?难道陈忠是在说他的那把几十年前的老古董吗?要让自己的老员工带伤用如此原始古老的器械来伐木,这可如何使得!陈忠的坚持彻底压制了沈欢,他不得不软化了自己的态度,说道:“好好好,陈忠前辈,我现在明白你想要靠自己去砍倒这棵树的决心了。你要到哪里去变出器械来呢?要不,你就用其它小组的器械……”
陈忠瞟了沈欢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根本就不明白。运气也好,命运也罢,事实确实是我的伐木机和重型电锯虽然重创了这棵树,却没能把它砍倒。这两次交锋,是我输了。如果我还使用其他小组的同样器械,利用采伐队在资源上的巨大优势去砍掉这棵树,这对这一棵拼尽了一切与我决斗的树来说,太不公平了。就像两名侠客决斗,双方拚得剑刃尽毁,暗器尽出,到了赤手相搏的地步,我却从别的地方借来了一把崭新的刀来取胜,这样的决斗还有何意义?
我作为一个伐木工的自尊不允许我这么做。我要用我属于我自己的力量和工具,从这一场公平的决斗中胜出!”
陈忠拍了拍放在车斗上的那个黑色长袋,冷冷地说道:“你看着吧。有些手艺,是不会忘却的。沈欢,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铁臂陈忠!我保证在正常的开工时间的八点之前,我会把那棵巨树伐倒在你面前!”说完,陈忠向李进挥手致意,让他跟上,自己坐上了拖车的车头,发动了车准备往林子里开去。
伐木工们爆发出了一阵更为热烈的欢呼。“有好戏看喽!”“铁臂拉锯重现江湖啦,这场戏可得好好看看。”然后纷纷登上自己的车辆,向着林子开去。留下了满脸满脸疑惑的沈欢尴尬地留在原地,根本不知道大家在兴奋什么。
谢坤种下的离间种子,正在放肆地生根发芽,开疆辟土,在沈欢和陈忠之间留下了可怕的裂痕,深不见底。
带着如虹的气势,万林采伐队的几辆车几乎载着全员向着大树进发。
人和树的最后决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