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宣城裴府。
云瑶坐在府中的一处湖心亭下,看着潺潺流水下灵动的游鱼,眼角含笑。
身后便是一身青衣长衫的裴子御,她瞧着游鱼,他望向她的背影。
似乎是过了很久,才听到她浅浅开口道:“这世间人都说我罔顾祖宗礼法,魅惑朝野,才得了今日的身份。”
一番诋毁自己的话,云瑶说的云淡风轻,只是听的人却忍不住想要反驳。
只是裴子御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又听到云瑶接着道。
“我想了想,他们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一声叹息,云瑶将视线从游鱼上转移,微微抬眸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天际。
“裴卿可信,其实按理说我早已是身死之人,也许是死的太过不明不白,老天爷看不下去,才使得一朝重生。”
“原以为,重生一世,可以改变命运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云瑶竟然是轻声一笑,似嘲弄似无奈,“只可惜,我们都忘了,区区凡夫俗子,拿什么与天斗呢......”
曾经一腔热血,觉得人定胜天,到头来,只觉得是笑话一场。
胜天半子,谈何容易......
身后的裴子御安安静静的听着,只是那清雅的眉间渐渐泛起忧虑,他倒不是忧虑什么天道重生,他只心疼她。
许是她生于皇室,几乎从未将自己的情绪轻易流落过,不论爱恨,不论悲喜。
以至于,他觉得很多时候,她背负了太多旁人看不懂的东西。
“上一次,我来寻你,是希望你看清自己的心,裴子御,你比谁都适合这丞相一职,若只是安守后宫,你的风骨,会被渐渐磨灭的。”
云瑶就是在后宫中长大的,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那是个什么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它只会让人失去太多的自我。
而裴子御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依旧是未等到他开口说些什么,云瑶便从袖中拿出了破风军的军符,递到了裴子御的眼前。
“破风军在你的手中,变成如今可堪大任的军队,你确定真的舍得不再过问吗?”
“他们,都在等你回去,我也一样,需要你。”
若是说上一世的云瑶活的浑浑噩噩,死的不明不白,那么重活一世,最大的改变,便是她自己。
她再不追求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而是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
国富民强,盛世天下。
裴子御在看到破风军军符的时候,微微有些愣神。
只是那一瞬后,他并未从云瑶的手中接过军符,只是摇了摇头,“破风军当初本就是你我一同打造的,它本就不独属于我,况且如今......”
如今他武功尽失,只是废人一个,高谈阔论什么壮志未酬......
“寸心的毒,我一定帮你解掉。”
“裴子御,我也可以让你入后宫,但你要知道,后宫中不会只有你一位的,但你是满身的才华,治世之道,便再无处施展......”
云瑶有时候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强人所难,可她不愿看到如此清风雅正的裴子御就甘愿从此两袖红烛,素手添香。
裴子御低着头,没有应答。
只是片刻后,才听到他轻轻问了一声,“听闻开元的那位摄政王,以十万黑骑为礼,逼着陛下迎他入宫,臣可否能知道,陛下会许他皇夫之位吗?”
“你怎么看?”云瑶也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将问题又抛向了裴子御。
只见他刚刚有些凝重的目色此时微微放松下来,看着云瑶便答道:“王爷如今,想必在泠泽的行事都极为强势,他在逼您不得不从,所以臣以为,陛下并不是愿意受人裹挟的。”
云瑶看了眼裴子御,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但之前,陛下为了救太上皇和我,也定是答应了王爷一些条件的。”
“帝王一诺,万金不换,所以如今陛下也是在反复试探王爷的底线,选择今日来下官府上,也是此等缘由吧?”
云瑶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那既然如此,陛下在来裴府的同时,应该也寻了北襄的朔风皇子,或者是明氏族人了?”
裴子御猜的很准,云瑶确实留了后手想制衡帝司夜,只是裴子御能想到的,重生一世的帝司夜怎么可能想不到。
所以,云瑶寻的不是朔风,也不是明家人,而是......君渊小皇帝,帝明炔。
当时在晏城王府,她同帝司夜成婚的时候,那小皇帝就送来过不少绝色佳人,看似是讨好,实则也是想在王府安插自己人手。
只是那时候那孩子年岁太小,手法太过生嫩了些。
如今开元的局势,是帝司夜一人说了算的,世人只知摄政王,从不听命于小皇帝的,他明明是正统继位,怎么会甘心一直居于人下。
“陛下是想助君渊帝夺得大权?”
如此一来,也就是说,陛下会让帝司夜入泠泽后宫的,这样君渊的那位小皇帝才有机会。
裴子御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陛下是要彻底将帝司夜手中的重权转移,是啊,只有这样,泠泽才再不会受其威胁。
“是也不是,帝明炔是帝司夜亲手教导出来的,还有帝师白相丞悉心辅佐,他本就可以等帝司夜愿意放权的时候,所以这一步棋,也是兵行险招。”
云瑶望着裴子御,似乎还有些话不知如何开口。
但裴子御却明白了,浅浅一笑道:“那其实,臣入陛下后宫,比之在朝堂上,不是更能激怒王爷?”
云瑶是故意的,她就是利用了帝司夜对她的感情,让他乱了方寸,一旦他要拿回所有的皇权,那小皇帝必然会有所动作。
裴子御的话说的没有错,只是这样却是委屈了他。
她不爱任何人,所有人于她而言,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她欣赏裴子御,自然不想他如此委屈自己。
“裴相还是多思考一番吧,入了后宫......他定是不会放过你的......朝堂之上,你还有权柄在手,他自会思量的多些。”
......
一番谈论,竟已是到了月上枝头的时辰。
只可惜,云瑶没有说服裴子御,同样,裴子御也没有让云瑶完全同意。
这从未有过的亲昵,还有云瑶愿意将自己的心事都讲给裴子御,这一切,都让他欢喜。
欢喜到,忘乎所以的在那人要走的时候,留下了她,“夜已经深了,陛下今夜,不如留在府中......”
他同她都知道,帝司夜从到泠泽起,就一直派人跟着云瑶的。
所以,今夜她若是留下,那人便一定会知道。
似乎是害怕云瑶误会些什么,裴子御连忙又说道:“主屋留给您,臣在侧房就寝即可。”
这番解释,用欲盖弥彰四个字,再不为过......裴子御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由两颊渐渐泛起粉色羞云。
“好,如此便叨扰裴相了。”
云瑶勾了勾嘴角,应的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