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喃喃,四面八方如念经一般传到她耳中。
那是很奇怪的一种语言,她从未听过这种语言,可她发觉自己竟能听懂,好像破解这种语言的方法早已刻在她生命的代码中。
室内布满灰尘
主人与祭祀栖身于此
术士和预言者栖身于此
灰尘是他们的补养
他们的食物是泥浆
死者拥挤在一起
贫者之灵的境遇更不堪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你是日出之时升起的星
我将向我的主宰禀告
将你的情况告诉埃蕾什基伽耳
生命之草遍布你的心脏
生命之水撒满你的身躯
像蛇一样蜿蜒而行
从死亡之墓中逃离吧!
一股穿透过身躯的疼痛让她无法呼吸了,章寒居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撕裂了,自由的灵魂被无数双手紧紧拢住,往一个方向驱赶。
就是那个疼痛的口子。
“呵!”她猛地坐起身,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
一个野人站在她身边,手中握住一把沾满鲜血的木剑,她低头一看,心口上有个血窟窿,再定睛一看,那伤口竟在飞速愈合。
周围的野人聚集了过来,他们围绕醒来的她再次起舞,摸不清情况的章寒居只好以静制动,不知他们是在玩什么把戏,难道是餐前仪式?
舞结束,他们退去了,往冰雪未化的深林深处走去。
章寒居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其他人急忙跑了过来。
她想起来了,自己吐了很多血,奇怪,现在她应该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怎么还会在这个深林中,冻得瑟瑟发抖。
沈添欢,徐飞扬和杨佳佳都靠近了她,仔细检查她的情况,见她已经不再流血,刚才被刺穿的心脏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徐飞扬对杨佳佳伸出大拇指,“你牛啊,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帮她起死回生?”
杨佳佳说,“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碰运气。”
沈添欢摸着她的头发,“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章寒居握住他的手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冰雪,“好了,我也不知道我是生了什么病,忽然流血那么多。”比三四次生理期时流的血还多,她记得闭上眼前手中都是自己的血。
“没事,你可能是……营养不良……等我们走出这里就好。”沈添欢安慰她。
“我好饿。”
“要不晚上我去找找兔子,给你打兔子吃?”
“有鹌鹑吗,我好想吃鹌鹑,野鸡也行啊……”
一个人死而复生,然而在这个日出世界,谁也没有觉得离奇至极,除了徐飞扬声称要把这件事写入自己的日记中。
钟星封正要进入与她对话,意识剥离部门的一个员工停止了操作,“钟工,罗总说她已将npc带走,亲自重新进行部分编写,你不用管这件事了。”
钟星封走出这里,联络上她,“老师,我来处理就行,你不用费心她。”
罗吾苍老的声音从他面前的投影中传来,“她是我一手塑造的,就算是要重新进行编写,也是我亲自来。”
钟星封犹豫了几秒,“我们是不是要向安全检测部门报告她的情况,依照情况进行人物弃置?”
她冷笑两声,“是否将她弃置我会来评估,你不用多说。”
“好的,老师。”
通话戛然而止。
高楼之间的办公室半夜还亮着灯,房间中还有一个小房间,像是一个忏悔室。
玻璃墙壁打造,美丽得不像是个忏悔室。
玻璃墙壁里面有一把原木椅子,玻璃墙壁外面也有一把。
罗吾坐在外面,邹秋月被困在里面。
她狠心反抗她,可终究也只是获得了这么一个和她对话的机会。
孩子永远都是愚蠢的,在母亲面前,她脆弱却还不懂得武装自己,反而祈求被爱,可她不明白,越是渴求那玩意儿只会死得更快,痛苦越深。
“说吧,你为什么想要见我?”
“只是想要问你一些问题,从我存在以来,就想要问你。”
边说,她边褪去了身上的衣服,露出身后那仿佛能诉说她平生痛苦的猫头鹰纹身。
她以为这样,她就会心软,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哪怕是谎言。
可是不爱孩子的母亲连谎言也懒得给予。
“我创造你时给了你智慧,虽然不多,可我觉得那足以,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问我一些过于蠢的问题。”罗吾点燃了香烟,吸了两口,敲在玻璃罩外面灰白的烟烬。
“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她耻笑,“第一个问题就这样白痴吗?”
“回答我!”
“看着我在你杜撰的世界里挣扎,无力反抗,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有仁慈过?”
“孩子,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罗吾碾灭了烟头,呼出最后一口烟雾,“第一个问题,你只是人类发泄欲望的玩具,我造出你,是因为我需要你来助我完成这个世界所谓的成功。”
“第二个问题答案呢?”她的眼睛红了。
“你只是数字,是没有意义的一串串代码,试问,我为什么要对这样不真实的你善良?”
“你造出我来,只是供那些有钱人放肆,快乐?”
“不然你以为日出游戏有什么深层次的意义?我造的不是一个乌托邦。”
“如果我死了呢,你会难过吗?”
罗吾没有其他情绪,麻木地看着她,“死了?我就再换一个,核心代码在我手中,没有邹秋月,我会再造出一个王秋月,李秋月……”
她终于捧住脸嚎啕大哭,“如果我一生下来就注定成为你的傀儡,奴隶,那我存在有什么意义?”
“没有啊,谁说你的存在有意义?”
她太渴望被造物主所爱,可当她打破镜花水月,来到她面前,以真正的自我和她对话,她发现自己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她的人生没有希望,她被困住,被折断翅膀,服务一个又一个客人,让他们在她身上得到爱欲能带来的快乐。
“你以为你是人形就是个人了?你连个人样都不算。”
“真正的人是什么样?”邹秋月问,“像你一样无情?”
“我不是生下来做你们的玩具的,我也会痛,我也有我的思考意识,我能思考,难道这不能证明我是人?”
“当然不是,做人没有那么简单,你以为你开始思考自由就是变成人的征兆,不是,你会思考只是因为我赋予了你思考的力量,如果我收走,如果我减弱,你就会重新变成白痴,与你那个世界的花草一样,除了好看,再没有其他作用了。”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靠近玻璃罩,好像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可那个她看作母亲的女人依然稳坐原位,不肯上前一步。
“你创造我,却又毁灭我,毫不犹豫。”她控诉她的心狠手辣。
“你抹去我的记忆,删去我所有的痛苦,你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让我不再记起来?”
罗吾说,“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了我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随之像是疯子一样扑在玻璃墙上,一拳一拳狠狠打在上面,鲜血从她手中崩出,指骨击碎,她还是如飞蛾扑火一般发泄自己的愤怒。
血与泪交互,鲜血顺着晶莹剔透的玻璃墙壁滑落,好像一滴滴眼泪。
她恨啊,可她要恨谁呢?恨那些杀她,辱她,奸她,伤她的人吗?不,她最恨的是创造她的人。
她身处地狱,可还不愿屈服,在可悲的世界孤独无依,企图寻求一丝温情,但这个人怎么会给她呢?但凡她有一丝人性,也不会让她沦落至此。
最可怕的不是过去,而是她毫无指望的未来,无爱的未来。
她挣脱不了的未来。
她彻底崩溃了,在四方的玻璃罩中奔跑,想要冲破限制,以为这样自己就能逃离。
罗吾只是看着,不知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