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人已经在暗中比拼实力的时候,一声好似天雷炸响的声音响彻云霄。
“胡闹”!
三人被震开,待稳住身形,才发现原来是书院的院监大人出声呵斥。
周迩,腰上别着一把戒尺,脸上不怒自威。
其余二人不敢作声,欧阳岫可不管这些,他太想要这个读书种子了,担心有人从中作梗,立马出言,说自己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学生,这二人无理取闹,要坏他的好事。
好嘛,剩下的二人也是书院的老人,穿黑衣的是书院的直学柳清泉,按理说,招收学生才是人家的分内事。
另一位手拿扇子,差点要攥出水来的中年文士,是书院的掌祠,专门管先贤的祭祀,唐铭焕。
后面还有个衣冠不整的老人,欧阳岫的老搭档,文倜,此时正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欧阳岫。
“书院乃向上之地,你们成何体统,各自回去,事后再与尔等算账”。
欧阳岫还想再争取几分,就被院监周晓迩一袖子扇飞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文倜见状,心里痛快许多,果然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院监皱眉,几人赶忙原路返回,这场闹剧才结束。
院监法令纹颇深,李文采有些害怕,不敢直视他。
不料院监却变了笑脸,很是温和的和李文采闲聊。“今日书院招新,几位夫子求才心切,这才有了适才唐突的场面,你不必介怀。我看你一路奔波,求学意志坚定,心诚者事竟成,可喜可贺。
不过书院虽广开大门,还是有些规矩要遵守,我乃此书院的院监,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一开始李文采还有些忐忑,但是和他并肩走在的一起的人却是给他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知不觉之间就恢复本性,诚实却认真。
原本李文采会担心自己学识不够,读书不多,农家儿郎的身份,会被院监大人嫌弃。
不料这被称作院监的大人,不以为意,就像家里的老人一样,很轻松的和他说着自己最熟悉的农家事,很快就拉近了与他之间的距离,这让李文采在心中对这位院监大人产生了许多好感。
“夏至东南一日风,勿种低田命里穷。”
“九月十三雨洋洋,稻罗头顶上出青秧。”
轻松的氛围能够让人很快拉近距离,时间也会变得快乐一些。
不多时,二人就来到台阶前,李文采也很随意的就一步踏了上去。第二步还未踩实,不知怎么的,就感觉周围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身后是万丈悬崖,自己飘飘欲飞。
李文采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不自觉的左手压住帽檐,右手紧握柴刀,少年眼中只有坚毅。
院监的手轻轻移开李文采的肩头,一脸期待的看着这个少年登天梯。现实中的李文采动作和刚才没有区别,院监的表情更加欣慰。
稳定心神,李文采深吸一口气,不再管身后的万丈深渊,抬起右脚一步踏出,往日里爬高上低如履平地的他,这一步却十分艰难,好像有无形的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举步维艰。
李文采根本不信邪,嘴巴一抿,发力抬步,艰难走出一步。李文采已经忍不住大口喘气,他的肩头被勒出一条印子,汗水大滴大滴的落下。
李文采感觉自己就像田里的耕牛,但是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放弃,明知耕种乃最重要的大事,谁会因为辛苦而轻视几分。
仿佛越来越沉重的背篼,越来越痛苦的身躯,抬头看不到远方的天梯,那已不是李文采能够一步就可以跨越的台阶。
不知道是自己变小了,还是台阶变高了,他的面前好似一堵墙,只能踮着脚尖看着另一堵墙。
就算是李文采这样心智坚毅的人,也生出些许迷茫。
李文采终于放下自己的背篼,取出一葫芦清水,又取了干粮,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看的院监不住的点头。
吃饱喝足,李文采收紧裤腰,绑紧身上的行李,调整好背篼的位置,他再次出发。既然台阶变大了,空间就会多出许多。
吸气、助跑、跳跃、翻越,一气呵成,李文采看看身下,笑得无邪。
翻越了几道城墙,李文采就隐隐约约的听到有哭喊声,大地震动,他差点站不稳。
当他抬起眼,景色异变,眼前竟然有吞天巨蟒在击打远处的城池,远远高于城池的巨蟒,已经打开了一个大豁口,他的身躯之下,是残垣断壁,是残破的尸体。
城市的另外一道门,有人群在逃命,远远看来,就像小人儿一样。
不多时,就有人影接近,都是些失了魂魄,没了胆量的人,携儿带老的,在天灾人祸之下,没有身份高低贵贱,也不会有怜贫爱老,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逃脱,从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他走的山道正是别人的逃生地点,李文采所站的位置,好似河流中的礁石,分开了人流,自己被洪流带着跌跌撞撞。
在他不知所措之际,有老人带着幼女被撞倒在泥泞之中,瞬间淹没在人群中,哭喊声和哀嚎声袭来,惊醒了他,他逆着人流奔去。
护住老弱二人,李文采的身上顿时压力重重,无数的推搡和叫板让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付诸东流。
他的背篼掉了,斗笠飞了,他衣服破烂,头发散乱,他瘦弱的身躯就像狂流当中的嫩竹,不仅自身难保,还妄想庇护一方。
人们在承受痛苦的时候,时间的煎熬难以言表。李文采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久的磨难,四面八方的人流就像是洪流一般,把他推攘得东倒西歪。
他好像有过一次这种经历,但是这次比他被其他山村的孩子掉单线后围攻难捱得多。那一次有同村的人来救他,这一次,他感觉有些孤立无援。
就在他还在希望痛苦不久远的时候,一道难以抵挡的巨力落下,他无法抵挡,他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全是鲜血,吐都吐不尽。
爷孙俩趁机爬起身来,仓惶逃命,唯一支撑他的信念消失,他倒在了血泊中,就算是这样,脚板还是重重的踏在他的身上。
不远处,还有他破碎的葫芦和已经肮脏不堪的硬饼,他有些口渴。
人之将死。
李文采的眼神渐渐灰暗,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像家里过年的猪,前一秒还活蹦乱跳,下一刻就被大卸八块,饱了他的肚皮,笑了父母亲人的脸。
就在这最后一刻,李文采突然有些遗憾,倒不是那口甘甜的水没喝上,而是这么些年,总想做一首诗歌,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李文采好似梦呓一般,微弱而不可闻的念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就在李文采心脏就要停摆的那一瞬间,早已吐掉最后一口气的他,有浓郁的浩然气成型,在李文采的身体四肢游走,神奇般的修复他的伤势,回归如初。
口中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语气越来越铿锵,李文采睁开双眼,毫不费劲的睁开双眼,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有无穷的力量,手中的柴刀也无往不利。
人群有些敬畏他,但是还是向洪水一般涌去,爷孙俩跌跌撞撞根本没走远,有些恐惧的看着李文采。
李文采不恨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恨。他知道的是,不管做什么事,要承担将要面对的一切责任,尽管他是在做好事。李文采让他们快走,自己大着胆子提着柴刀逆流而上。
巨蟒已经进城,在城里面大肆杀戮,残肢断臂不时飞舞起来,连带着就是无处不在的哭嚎。
一个黑瘦的少年在奔跑,他手握着柴刀,就好像当年他护着比他小的孩子,提着柴刀和野狼追逐。
越来越近,巨蟒的体型就越来越大,少年耳边除了风声就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仿佛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干扰。
李文采好似一头灵活的猿猴,他在攀爬、跳跃,他在无限接近那头巨蟒。
就在自己勇气的最顶点,那头好似毫无察觉的巨蟒突然转头对准了他,那水缸一般的眼神冰冷,猩红的蛇信抹过嘴唇的鲜血,好似一头冷水浇透李文采的身心。
李文采好似被定身一般,动也不能动,流淌的血液也跟着冻结,握刀的手止不住的振颤,刀身与刀鞘的碰撞声和牙齿额打架声连在一起,他知道,那叫胆怯。
巨蟒缓慢的接近他,一路上尘埃不断,李文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巨蟒张开吞噬天地的大口,包裹住他的身躯,天空中的光亮慢慢消失,快要不见。
就在进入黑暗的最后一瞬间,李文采终于咬紧牙关,拔出自己的柴刀,在最后的一点空间里,喊出一声“开”,挥出一刀。
半晌过后,天地清明,李文采醒过来,山风依旧,他的身躯被金光环绕。
不明所以的李文采站起身来,自己再也不是身处破败的城池,也不是印象中的台阶,紧握的柴刀还在,精光内敛,院监大人就在不远处开怀大笑。
那一日,一山野读书儿郎一步登天,成就浩然护体,山崖书院上下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