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于心死,丁氏为了传宗接代,为了在家里能抬起头,这才答应了郑修的那荒唐主意。可昨夜的种种,让丁氏明白,她看错了郑修,对方待她不过是当成了一块敲门砖。更让她惶恐的是,对方昨日可以为了传宗接代将她塞给郑虤;今日可以为了钱程将她塞给郑直。那么明日呢?
她是人,不是一件玩物,于是丁氏选择了有尊严的离开。
良久之后,郑直放下手里的信,一边掐额头印堂一边问“还有啥?”
“没有了。”依偎在他怀里的杨娘子也情绪低落“这是一早她让人送来的,若是有也该在她跟前的那个婆子手里。”
“收拾一下。”郑直拍拍对方“一会俺让人接你回去。”
杨娘子一听,似乎比刚刚灵动了些。
“怎么了?又不愿意了?”郑直苦笑“被俺二嫂吓住了?那……”
“奴愿意的。”杨娘子赶忙搂住郑直“愿意的。”
郑直粗暴的将对方推倒,将信揣进怀里,撩袍解带骑了上去。杨娘子哪有心情,奈何眼瞅着大功告成,也只好勉力支应。
良久之后,郑直捏捏对方的嫩脸,起身一边系大带一边道“该打发走的打发走,俺家规矩很严的。”
杨娘子踉踉跄跄的坐起身,应了一声,目送对方离开。
待上车后,郑直对守在窗边的朱千户道“进祖坟吧。”然后闭目养神。
朱千户应了一声。
贺五十挥动马鞭,马车加速远去。
原本没有丁氏这事,杨娘子进门并无不妥。奈何丁氏自戕了,若是被有心人发现杨娘子在他家里,那就是大事。可杨娘子已经抛家了,若是养在外边迟早还是出事。俺给过你机会,从此互不相欠,是你想多了。
回到家,没等郑直打发人找陶力家的来,郭帖就凑了过来“老太太吩咐,爷回来了,就过去。”
郑直收拾心情,交代朱千户找人后,急匆匆进了后院来到风林火山堂外。走进屏门,刚刚绕过木影壁,就看到了跪在院子里门海旁的郑修,心中一突。这才发现往日里祖母院子里叽叽喳喳的丫头婆子,今个儿全不见踪迹。来不及多想,赶忙迎着老太太的目光,走进了正房名堂“祖母。”
名堂里除了老太太没有旁人,哪怕形影不离的锦瑟也不见踪影。
“跪下。”老太太的脸上再没了往日的慈善,目光阴冷。
郑直只能跪下。
“修哥家的和你什么关系?”老太太盯着郑直。
“没关系。”郑直老老实实回答,却不敢多言。
“三房呢?”老太太依旧冷着脸。
郑直不吭声了。
“你就欠我用家法揭你的皮。”老太太无语了“你那位大娘子人美心善,做事滴水不漏。你划拉回去的香的臭的,都给你在院里养起来,就这还不满意?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事,那是给你们留着脸面。可如今十三姐还要占?我就纳闷了,你怎么就和三房干上了呢?三房若是有十个,你就占十个?”越讲越气,伸手拿过桌上的藤条直接抽打郑直脊背。
郑直尴尬的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他冤枉啊,十三姐从何说起啊?可也晓得此刻老太太在气头上,根本容不得解释,只能不停磕头求饶,却也不敢躲。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折在美色上,美人窟英雄冢。”老太太看着唯唯诺诺的郑直,不由想起对方生下时的狼狈模样。十几下后,终究停了手“及时行乐固然让你尝尽人间美好,可也莫要忘了,这同样能要了你的命,所以该有所节制。”
郑直松了口气,还好老太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行了,你收拾收拾,去为修哥家的张罗吧。”老太太冷冷的看了眼跪在院门口的郑修。
郑直如今只求自保,哪敢多事,赶忙龇牙咧嘴的起来,退了出去,一定有啥他不晓得的事。
顶簪守在夹道口,瞅见郑直就带着人将他扶回了院里。十七太太得了老太太吩咐依旧和十娘子主持二娘子的内院丧葬事宜。
“今个儿一早前街送来的消息,讲二娘子没了。”顶簪一边为郑直处理伤口一边道“听消息,二娘子早上还打发人给老太太送了信。然后支开了旁人,自个悬梁了。等丫头们察觉不对,人已经走了。”
郑直不再问了,估摸着二嫂临死把郑修,郑傲,郑虤的事都禀报给了太夫人。然后又连带着往郑直身上泼了脏水,可昨个他也没有讲啥重话啊,二嫂咋就想不开了?这里边一定还有啥他不晓得的事情,思来想去,郑直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知情人,郑虤。
可是京师人口百万,朱千户昨夜里才得了信,也不可能这么快。郑直只好简单处理伤处后,重新换了一身鸦青色圆领,赶往前街正院。
他到的时候,郑健,郑伟,郑墨已经在张罗下人有条不紊的挂白,贴白。看到郑直,一条筋转身去了偏院。郑直不动声色的和郑墨等人聊了几句,就跟了过去。果然,郑宽独自一人坐在偏院正房,默不作声。
郑直赶忙凑了过去“叔父。”
“郑修和郑虤的勾当你清楚?”郑宽看着郑直。
“不清楚。”郑直赶忙否认“俺跟二虎都一年多没联系了。至于二哥他们夫妇,这事若不是祖母告诉侄儿,俺也不晓得。”
他绝口不提其他,甚至利用信息差将极力自个摘出来。
“这事你想好如何解释了吗?”郑宽却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侄儿不懂。”郑直真的没听懂。
“我家三个月内,住在同一处院落的妯娌二人先后而亡,就算是无风无浪也要惹人非议。”郑宽苦笑。
“……侄儿没想到。”郑直略微尴尬的回了一句,他真的忽略了。毕竟打心底里,二嫂这院发生的事,郑直就不认为与他有关。
“五虎年轻,有闯劲。”郑宽皱皱眉头“可是也不要忘了,你和俺还有三太太,六太太她们都是郑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郑直尴尬的点点头,合着他们的事,如今老太太,六叔都晓得了。只是在郑直看来,几位妇人接连病逝虽然惹人注意,却也最多被人议论又能如何。
郑直显然忘了四年前,他被妄图巴结刘健的那些人围剿的事。亦或者他认为,今非昔比,那些人不应该再用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对付他。
目下大伙都身在官场,就算有龃龉,也应该按照官场的规矩来。毕竟连绿林强盗都晓得祸不及家人,难道大明的官员会不晓得?只是郑直做强盗的第一笔买卖就把霸州大盗张茂全家赶尽杀绝,最近一笔买卖万全都司都指挥陈彬家同样如此。
自个不守规矩,又妄图期待对手按照规矩束手束脚,只能是缘木求鱼。
一更天时,马车来到阜成门内大街廊坊头条胡同第三户门外停下,片刻后郑直从车上走下来。既然晓得赵耀庆已经进京,他就立刻让朱千户派人在对方可能出没的地方找人。原本估摸着要好几日才能有结果,可是中午吃饭时,郑伟说漏了嘴,郑直才晓得郑虤给他玩灯下黑住在跤趾胡同。如今郑虤自然已经搬走了,可朱千户顺着这条线索,就找到了这里。
“呵呵!”郑虤擦擦嘴角,也不爬起来,看着杀气腾腾的郑直“咋滴?连二嫂你也睡了?”
郑直冷着脸坐到了他的面前“你不是在林济州炼药吗?咋回来了?”
“炼啥药。”郑虤愤愤不平“若不是俺见机得快,指不定都埋在宣府了。为了这,俺的左胳膊都差点保不住。”心中懊恼,他也是听人讲给马喂马厥草容易惊马,这才找了一些。为了怕出意外,还特意只喂了一株,哪曾想差点被踹死“如今世职没了,俺还留在那做啥?”
“那为啥不回林济州?”郑直拿出一根烟扔给对方,自个也点上一根。
“没银子。”郑虤光棍道“那个张掌柜油盐不进,没你的准信,就是不给。四千两你不在乎,俺可做不到。”
“赵家那些人是你找来的?”郑直心念一动,冷了脸。
“……”郑虤想要否认,可是看到郑直那吃人的目光,只好道“还不是都怪你,你要给了俺银子,哪会如此多事。”
他不甘心丢了四千两银子,岑喜奴那吝啬之人又指定不给,这才出此下策,用即将露底的赵耀庆的身份讹银子。
郑直恼火的一把揪住郑虤的领子,他后悔没有弄死对方了,手摸向靴中刀。
郑虤被吓了一跳,面对郑直嗜血的眼神,心中凛然,张口结舌道“不过就是讹了些银子,俺又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四嫂疾病缠身,俺想不到人就没了,你该不会把这事算到俺头上吧?”
郑直沉默片刻,收回手,将郑虤推翻在地“那些人已经嚷嚷的满城都晓得,也是你的主意吧?”
“俺一开始不是这么打算的,可谁让你在宣府那边闯出好大的名头,这身份在你那里总能换些银子。”郑虤也光棍,继续抽了一口刚刚一直叼在嘴里的烟,狮子大开口“一个孩子一万两。”
郑直怒极反笑“俺的女人要生孩子,你使坏试试。”伸手给了对方一巴掌。
郑虤嘴里的烟被打飞,脸立刻肿了“你想如何?别讲你拿不出来,三房那算咋回事?俺俩媳妇那算咋回事?今个儿你要不打死俺,要不给银子。”
“……”郑直长舒一口气“你回来也好。”
郑虤不吭声,等着下文。
“如此,十二哥就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了。”郑直不慌不忙道。
“科举……对啊。”原本破罐子破摔的郑虤精神一振,甚至不用郑直威胁就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道“太对了,俺又能……”扭头看向郑直,满脸堆笑的凑了过来。奈何他一边的脸肿的老高,看上去颇为滑稽“五虎,俺晓得之前是俺不对。这样,你也不用给俺银子,你把那位沈监生教你的告诉俺……”
“十二哥原来也想中状元?”郑直玩味的看着郑虤。
“五虎也想六……俺娘子有个好出身吧?”郑虤唾面自干道“俺也不奢求状元,进士就可。”
郑直想了想“二伯的世职你不要了?”
“俺也想啊。”郑虤一听,不过脑子的就回了一句,却立刻反应过来“五虎,之前都是做兄长的不是。对对对,五虎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俺娘子给五虎生了仨……”
“那就老老实实的备考。”郑直不听废话“明年拿到秀才功名,剩下的俺给你想法子。”
郑虤一愣,品了品“六叔真偏心。”很显然郑直一反常态的大包大揽让他误会了郑宽,误将郑直金榜题名当做了郑宽的运作。毕竟六太太是皇后家的亲戚,有了这一层关系,皇帝自然点郑直做状元了。
郑直也不解释,看着郑虤“现在可以告诉俺,那些人是谁了吧?”
郑虤脸色不停变换,瞅瞅门口,凑过来“虎哥的那个金小娘。二哥没了,她怀疑是四嫂害得。于是虎哥刚走就让俺上京来了。”
郑直脸色更加难看“你为了一点银子把四嫂逼死了……”
“俺不是,俺没有。”郑虤急忙否认“俺就打听消息。可是五月底传来虎哥在宣府打了败仗,这几个人就拿着那位金小娘的信,找了过来。俺又不晓得他们会做啥,谁想到四嫂就没了。等俺得到消息,那几个人都被你们送锦衣卫了,俺只能东躲西藏等消息。”
“然后勒索二嫂。”郑直对于郑虤讲的只是当做参考,根本不信对方这么干净。
“俺也要活下去啊。”郑虤理所当然道“谁能想到你们不但没死,还都发了。俺是你们兄弟,俩媳妇就算了,总不能还吃糠咽菜吧?”
郑直又点上一根烟“二嫂今个儿上吊了。”
郑虤一愣,脸色立刻难看了“就算没有五千两,可以跟俺好好讲嘛,俺又不是不近人情。如今修哥这不会赖上俺吧?”
郑直无语,起身随口一问“西厢房住着谁?”
“路上捡的一个女人。”郑虤刚刚讲完,郑直已经走了出去。他赶忙跟了出去,还打算再确认一下对方刚刚的承诺,不曾想就看到郑直走向西厢房,赶紧道“这是……”瞅了眼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朱千户,拉不下脸“你……你快点。”转身回屋去了。
郑直不过是试探,见此反而招呼朱千户准备走。不曾想,此刻西厢门开了,一位妇人倚门而望。
郑直皱皱眉头,转身走了进去。
朱千户的下巴都快掉下来,错愕的看着郑直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这妇人是被庞文宣拐去,然后被郑直抢回来送给了何鲤鱼,然后又被郑佰拐去,继而被郑仟拐去的王氏。瞅这意思,这又被郑虤拐去了。算了算,这娘们已经睡完了三房,若是再被虎哥拐去,可就把郑家五房也凑齐了。
虎哥,你可顶住。
“他夜里翻进来,奴一个女人,又有身孕,如何抵挡得住。”王氏躺在郑直怀里“奴不管,这次再不让达达离开了。否则过不了多久,又会被人抢了。”
郑直哭笑不得“被人抢来抢去不也是讲你生的勾人嘛?”
王氏叹口气,也不勉强“若是奴嫁进郑家,达达还抢吗?”
郑直敷衍一句“俺家成年的都成亲了,你能嫁给谁啊?”其实若不是为了印证郑虤所言,他根本不会走进来,毕竟今个儿二嫂刚走。虽然郑直自认昨夜没有错漏,可也于心难安。
王氏笑了笑,也不生气。不晓得是不是和郑家人有缘,遇到的所有郑家人都迷恋她。郑家男人又不止郑直一个也不止郑家五房,她相信总有一日,对方再也不敢将她甩开。
事实上若不是赵耀庆这个杀千刀的,她如今已经被郑仟娶回家了。面前的男人毁了王氏一生,她要让对方好好活着,却活的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