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三号工地(上)
凤凰山驻训的日子快要结束了,从前期的热火朝天训练,到中期的带车干部,司令部借用保障靶标,还有后来的靶壕看靶车。感谢菩提法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野外驻训快要收尾的日子,劭群在营地里主持了几天三排的工作。里里外外的经历,上上下下的历练,让他收获了很多,自信了很多,人生多少有点开悟。有几次晚点名,他慷慨激昂陈情,声音洪亮,言辞犀利,意气飞扬,颇有豪气。
老排长也是喜欢文采的人,他对劭群说,你看过《天堂里的火》吗?劭群说没有看到。老排长又说,这是琼瑶写的书,这你都不知道啊?劭群并没有看过多少琼瑶的书,所以自然不知道。后来他知道了,老排长所说琼瑶的《天堂里的火》,实际上是《失火的天堂》。
这让劭群想起来他在北陆,胡子队长讲过的一件事,有人把《战友报》读成了“我友根”,把《参考消息》读成“参政消息”,繁体字加行草,果然不好辨认,总会读错。
营教导员也是喜欢文采的人,后来他找过劭群,说劭群的点名他听过几次,讲得非常好,挺有思想的,有点才华,稍微注意一下节奏。
凤凰山驻训结束了。
不觉天气转凉,已是秋风扫落叶。各个营区的营房里,不断传出了送战友的歌声: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挂彩旗,出板报,寄包裹,送战友,一年一度的送老兵开始了。
新兵下连,老兵过年;老兵复员,新兵过年。
各班排,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送战友的歌曲;即将退伍的老兵忙着整理自己的包裹,昔日的战友帮助缝补托运寄送。
快要退伍的老兵,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留头发。退伍前一个星期,有的已经就把军衔摘了,相当于穿着便装,外出买箱子买物品。这些物品,都是要带回老家的。有不少留队的老兵也摘了军衔,混杂其中,一起外出。劭群也跟这些老兵们一起出去,购买东西,吃饭喝酒。
热热闹闹忙碌之中,透露着寒风飘飘落叶,军队不再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即将回家。
送完老兵,部队准备外出拉练,新兵就要来到。
作为新毕业排长,都想第一年带新兵,自己带的兵就像自己的杰作,总是那么赏心悦目。带新兵,令班长和排长们心驰神往。新兵班长和新兵排长,往往是刻骨铭心的。
红五连的新兵排长,作为新排长的劭群没有干上,后来从八连调过来的那个新排长当上了新兵排长。劭群就愤愤不平,别的连都是新毕业的排长当新兵排长,为什么自己的新兵排长平白无故的让别人抢了。去哪里说理啊,谁让你说啊,也没人听。
团里下了通知,劭群送老兵,新兵排长没干上,送老兵。劭群认为差强人意,也是重要任务。怎么说呢,有可能顶雷,并不是什么好活。如果真这样认为,劭群早就废掉了。
重整行装再出发,按照通行的惯例和便于开展工作,送老兵的干部基本上都是本土干部。山东籍的山东籍干部送,四川籍的四川籍干部送……不看战友情,看老乡情,火车上互相留个面子,一起打牌,一起喝酒,一起乐呵,平安到家,如此而已。
这次送老兵,去的是沂蒙山区。劭群两大收获。第一收获,第一次去京城,第一次看了天安门广场,庄严恢宏气派。劭群还在一起留影和念,穿军装在此照相留念实属宝贵。第二收获,第一次看见了沂蒙山,红嫂的故事只是听过,沂蒙的陶然居是真去过了。
只要努力耕耘,就会有收获。
生活中并不是缺少光明,而是缺少发现光明的眼睛。
天由凉转冷,到了下雪的节气,快要过春节了,就是过年。红五连连长赵朝兵,第三年的连长,准备回老家过春节。连长一回家,连里的工作自然就是由指导员负责,谭导负责。
在一个下大雪的下午,谭导告诉劭群,根据营里通知,三号工地也就是弹药库春节期间加强执勤力量,需要选派一个政治思想强,军事技术精,作风纪律严,完成任务好……总之,反正,就是,王劭群是最合适的。“别说那么多废话”,这句话劭群是不敢说出来的,他不是什么英雄豪杰,甚至比不上一个女流之辈敢说,人家是巾帼英雄花木兰。2022年6月6日,山西临汾霍州煤电医院,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护士,对于喋喋不休的所谓领导,直接怼道:别说那么多,别说那么多废话!引发热议,真的是巾帼英雄花木兰。
说了半天,就是让劭群去。就是说破了大天,还是你王劭群去。都是组织决定的事,想去不想去也得去。用不着跟你商量,所谓的思想工作,做通做不通,你自己得想通。
说好听点,这是组织培养你,让你多经历一些,多积累经验,多人生感悟,多提高本领。培养半天,也经历了,也积累了,也感悟了,也提高了。然后呢?一直经历,一直积累,一直感悟,一直提高。
说难听点,这相当于赶你走,给别人腾地方。秦奋如是说。还用腾地方吗?地方已经让别人占了。然后把你弄走,让你彻底断了念想。
梁晓声先生在《人世间》中写道:“千万别相信什么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那全都是鬼话,根据我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哪怕是一块破抹布给盖住了,那这金子都永世不得发光。”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是对石头说的。
但石头终究是石头,永远发不了光。
这个道理,当时劭群并不懂。
不要懂太早,不需要太懂啊。
人生若是一眼望穿,还有什么意义?
走出不夜城,便是满天星。
别人把你当石头拿走,你自己得想办法。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你就要碾碎自己,给自己铺成一条路。
带着组织的信任和嘱托,劭群踏上了征程。他刚送完战友,现在又送自己,自己送自己。排里的两个新兵帮着他把背囊和行李放到了丫条该的十字路口,又简单匆匆告别。临别之际,两个新兵问劭群:排长,你这是调走了吗?还回来吗?劭群赶紧回答:回来!我这是执行任务。
丫条该的十字路口,背着背囊,拿着大包小包,等待出租车的场景。二十三年后,劭群跟鹏举在星月饭店吃完火烧出门时,再一次看到。劭群触景生情,竟不知从何说起,感同身受的说了一句:当兵真不容易,一个背囊就是全部家当,背到哪里哪里就是家。鹏举可能没有听明白,也可能听明白了,因为都是从军二十多年,大大小小或多或少,都经历过。
这到底是被赶走的,还是被选走的,还是被派走的。
赵朝兵连长探家回来后,听说王劭群给弄到了三号工地站岗,在连务会上气的大拍桌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向他报告?红五连作为全团的训练标杆连队,军事素质这么好的排长怎么能替营属炮兵连去弹药库站岗?
三号工地这一去,侯门一入深似海,劭群再也没能回红五连当排长,红五连排长的日子画了一个圆圆的圈,也就是句号。
俱往矣,俱往矣,俱往矣。李鹏举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