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凤凰山(下)
劭群每天带着作训的运输车辆,前往靶壕配送靶标,并收集射击完的靶标。
每当他看到有些靶标完好无损,他就会心生遗憾,为之惋惜,多么好的靶标,多么宝贵的弹药,多么好的机会。
每当他看到有些靶标千疮百孔,他就会精神一振,为我们优秀射手的射击技能点赞喝彩。他不因靶标支离破碎或者千疮百孔,增加的工作量而感到烦恼。相反,他会认真的观察这些弹着点的位置分布,并记住这些靶位,回去找这些射手们取经探宝,从中找出规律。
别人保障运送靶标,货到卸货,车到装车,干完拉倒,清清爽爽。劭群真的是与别人不一样,吃闲饭的还能操心着厨房里的盐够不够。
每次干完活,去司令部复命,劭群看到机关的参谋们上传下达,忙忙碌碌,就很羡慕。电话响起接受指令,电话放下指挥调度;报表,画图,议事,与连队生活截然不同的作战气息,摩登高级。 连队只是最基本的生存,这里才是军人价值的体现。他只能看着,一句话也插不上,没有他说话的份,他也不懂。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再说,他现在还不具备吃肉的能力,吃草勉强可以,毕竟还不是正宗的放羊放牛,一个放驴的而已。
很快司令部帮忙的生活结束,靶标已经做的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了,也就不需要带车干部。
劭群又回到了连队,重操拉媒送饭的旧业。毕竟他现在是海龟,连队干部多少要给些面子。再说海龟也不能用来拉车了,那就放到水塘里,小小连队,哪来的星辰大海?
劭群被派去上山看靶车,靶车在靶壕里,靶壕自然在目标区。目标区也就是落弹区,通常都是依山傍沟,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周边全都是山,不用担心跳弹,即便炮弹打偏了也飞不出去。荒凉,极少有人出现,安全系数大大增加。
不射击时,靶车隐藏在山脚的一个半地下掩蔽部里,也就是一个半人工半天然的山洞,里面昏暗潮湿,杂石嶙峋,小草点缀,时而能听到蛐蛐和蝈蝈的声音。靶壕自然直通掩蔽部,一条长长的两米深的人工壕沟,壕沟内有一条长长的铁轨,铁轨上有电机和固定的靶标。
射击时,劭群守望单机,根据指挥部的指令,下达靶标运动的口令。保障靶标的人员会带上钢盔,启动电机,靶车就开始滑行,保障人员在靶车后三米外跟进,并根据炮弹的声响迅速卧倒。如果靶车电机出现故障,就需要人工推着靶车快速跑动,射击依然进行,有些风险。落弹炸起的飞石经常射入靶壕内,引起大家的惊呼,时间久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再害怕。
白天有射击任务,过得就比较充实。射击完毕或者没有射击任务,过得也比较悠哉。大家会翻开石块抓蝎子,抓蝎子的本领,都是一茬传一茬,无师自通的土方法,被蛰也是在所难免。大家会用喝完矿泉水的瓶子,或者军用水壶,打点散酒,把抓的蝎子泡到里面。有人卖掉,有人喝酒,有人送人,物超所值,驻训的土特产。
看靶壕的,都会准备扁二,花生米,蚕豆什么的,有时候还有鸡爪子。大家会学着山里的人说话:酱……鸡腿,这个“酱”字拖很长的音。晚上两人一起喝点,百无聊赖,打发时光,喝酒御寒,睡觉更香。这些吃的喝的一应俱全,都要提前在半地下的掩蔽部里备好,晚上黑灯瞎火,是没地去买的。
半地下掩蔽部里,墙壁上都是一道道的黑印,这个劭群看起来很熟悉。上初中时大家就这么做过,黑印都是点过蜡烛的地方,点好的蜡烛往墙上一烧就粘上了。还有很多涂鸦,比如,梁山一九九五年福建三明等,各个前辈高人,各路英雄豪杰,到此一游,到此一书。每个人都喜欢涂鸦,尤其是自己的武装带,多多少少都会记录从军以来的一些事,一些时。
白天的落弹区,热闹非凡。即便没有落弹,周边村里的百姓,赶车放羊,时而不断穿行而过。当然有射击任务时,落弹区外围会有各种警戒,极少有人能进来。而且已经通过军地联络,各村广而告之,发传单,大喇叭。
一到傍晚,云雾漫山,琼台仙境。太阳落山,一片漆黑,黑暗森林。这个时候是最煎熬的时候,孤独与害怕。怕蛇,怕鬼,怕贼,各种害怕。
落弹区,有几处高高低低的土包,都是多年的坟头。有时上面还压着黄纸,有人来祭拜。
从半地下掩蔽部到营地,要穿过一片玉米地,弯弯曲曲的小道,两边密密的青纱帐,多少需要一些胆量。几处小道的拐弯处,也有几个大的坟头,不得不经过的地方,不敢回头又忍不住想回头的地方。大家到部队,多少都会听老班长们讲过稀奇古怪的故事。当兵的人辟邪,头顶八一军徽,正义的存在,自然就能辟邪;肩章和衣领上的两片领花,就是身上的两盏明灯,护体明灯,能辟邪,所以不能回头,从哪边回头哪边灯灭。
每次都是劭群留下坚守,另一个士兵回去打饭。这是基本要求,干部必须全时在位。这也在情理之中,到了这个时刻,让兵先选择。
每次回去打饭的士兵都会早早走,天没有黑,路上还亮堂,有时候还能碰到到地里干活的老乡们,亲切的很。亲人解放军变成了亲人老乡们,军民鱼水一家亲,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回到连队,温暖如春,人果然是群居动物,时刻需要抱团取暖。
从营地再往山里走,天往往已经黑了,真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劭群就会站在地下掩蔽部顶端的平台,这里成了他的望红台,孟姜女的望夫石,一遍一遍远远的张望。偶尔经过的老乡,都会给他带来瞬间的希望。曾经的十送红军,终于变成了十盼红军,革命成功介支个早归乡,朝也盼来晚来想。
在山里待久了的人,见到外面的人都会倍感亲切,这种感觉两年以后,在草原也是如此。草原深处的牧民,见到远方的来客,十分热情周到。
城里人不这样,大家在各自的城堡,灯火通明,各自燃烧各自的辉煌,却把冰冷的大门留给对方。同一个小区,甚至同一个单元,甚至同一个楼层,大家都变成了装在套子里的人,把自己隐蔽伪装的严严实实,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入乡随俗。
盼望着,盼望着,回营打饭的人总会到来。野外的夜间,蛐蛐开始鸣叫,还有好多萤火虫,也可能是看花了眼的火苗,亮闪闪,飞来飞去,真是令人瘆得慌。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鬼火,可能是萤火虫,野地里坟地里燃烧的硫化氢,不敢想了,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越想越怕。既不能堵耳朵,也不能捂眼睛,就赶紧站到最高有亮光的地方,跺跺脚,挥挥胳膊,摇晃脑袋,做出些动作,弄出些声响,分散注意力,给自己壮一壮胆。还是在不断的张望着,盼望着,你快回来。
《你快回来》这首歌,2000年正在大流行:黑夜里,祈求黎明快来临,只有你,给我温暖晨曦。我无法躲闪,心中有个声音总在呼喊,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你快回来!生命因你而精彩,你快回来!这是多么的应景。
小道拐弯处,看到了手电的光亮,听见了走路的声音,终于回来了,豁然开朗。有人就有一切,不再害怕孤独。赶紧调整状态,不要显得惊慌,男儿必须坚强。
从你快回来到路转溪头忽见,此时此刻,多么想吟诗一首: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