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眼镜(下)
21世纪初,部队的本科生军官开始配备增多,来源大多是地方高中生高考军校,也有些大学生直接入伍提干,后来又出现了国防生,委托地方大学培养两年,“2+2”,“4+1”等模式,都是在实践探索。军队的干部不但要革命化,专业化,还要年轻化,知识化。
探索过程,也就是试验过程,尝试就会有牺牲,实践避免不了弯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前程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初期本科生军官,到部队的发展,千姿百态,不可同一而语。人一上百,便形形色色,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有的,来到部队,开局并不顺利,前期营养不良,之后便水土不服。
有的,一入部队,也许如鱼得水,鲤鱼跳龙门,发展势头良好,一骑绝尘,相当功成名就;也许坎坷不平,身世浮沉,愈挫愈奋,屡败屡战,争个功德圆满。
大多数,最后,不能称前时之闻,泯然众人矣。究其原因,先受之天,后不受人,卒之为众人。
就这么一个时期,部队苦本科生久矣,本科生苦部队亦久矣。
青梅竹马,冤家对头,相生相克,相乘相侮。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历史车轮,无法阻挡。艰难过程,时间打磨。
儒法天地,敬。佛法因果,净。道法自然,静。书法乾坤,灵。变法阴阳,元。
全营军官的手枪射击,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进行。劭群早有准备,愿望不期而遇。
各连军官在各连取手枪,然后到营集合场集合。
劭群接到通知的号令,便来到了连队兵器室,领取武器。
“三铁一器”的时代,森严壁垒,枪支存放,定人定位,程序严格,登记规范。自然必须符合“三分四定”的要求,最低要求,最严标准,最高安全,万无一失。
没有劭群的武器,他属于编外的干部,部队体制编制调整,交流的干部很多,撤降并改等待善后消化。连首长的枪支必须定人定位,连队最高的存在;一排长二排长三排长,一对一,无可替代,唯一定位;乘员们,自然也是按编分班,按车定位。劭群只是大家口中的王排长,到底是哪个排的,不知道。没有定位的排长,就像没有户口的黑户,红牌变黑排,没有名分啊。真的也是醉了,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文书赵德武,从兵器室武器柜,枪架的最后端,随意给他找了一只手枪,翻腾了半天找了一个枪套,一起给他。劭群赶紧接过来,边登记枪号,边检查武器,“m20!〞这是什么枪?怎么会有这种枪?劭群心里很是纳闷。他便问道:赵班长,没有五四手枪吗?我取的是“m20”。文书赵德武,正忙着登记填写,头也不抬的回答:没有了,都一样。劭群听后,只好把枪插进了枪套,竟然发现枪套没有配子弹带,话到嘴边,张不出口,只能作罢,悻悻而去。
营集合场,各连集结在此收拢,大家有说有笑,气氛相当宽松,实弹射击总是能让大家兴奋的训练。闲聊之际,每一个人肯定都会想:我绝不会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就是神枪手。
各连集结完不久,营首长来了。部队明显的层级关系,严格的上下级观念,等级观念,相当分明。集结自然是逐级合成,逐级形成战斗力,大头永远在后面。
教导员陈忠良,威武的身材,声音洪亮,底气很足,但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不怒自威,气度倒有些三分像团政委王喜红。
教导员缓慢的扫视了一圈,微微笑对大家。政工干部,历来都是从表情上做文章,迷惑你他的表情,挖掘你真实表情。
他眼睛不禁一亮,把眼睛停留在劭群身上:挺胸抬头,站得笔直,高高的个子,清瘦的身材,年轻的面孔,还是中尉。
陈忠良教导员,便对劭群说道:你是新毕业的吧。
劭群大声回答:报告首长,是!
陈忠良教导员,略一沉吟:地方大学生?
劭群一听,脑海如闪电,快速闪,猛烈电,千万头牛马羊呼啸而过,可不能说自己是地方大学生,自己是军校大学生,总是这样被歧视,吃亏太多了。
他赶紧补充:首长,我是地方高中考的军校,军校四年。
陈忠良教导员,呵呵一笑:那还不是地方大学生嘛,你叫什么名字呀?
劭群一听,心里就一惊,全他妈玩完,搞砸了。似乎有点像霜打的茄子,很快就要发蔫。唉,生活强加给我们的,总是会让我们形成条件反射,杯弓蛇影啊。
劭群赶紧回答:报告首长,我叫王劭群。
陈忠良教导员,一扬头,一声“哦”,一个停顿,然后说道:小王啊,这去靶场打枪,是实弹射击,你怎么不戴眼镜啊?
劭群一听,一头雾水,心里揣摩:是在跟我讲话吗?我倒是姓王。是在问我吗?
劭群正想环顾左右,旁边的人有人善意的碰了碰他手,提醒他回答。他并不是想逃避回答,非来一个顾左右而言他,而是他想确定陈忠良教导员到底在问谁。
劭群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报告首长,我不戴眼镜。
陈忠良教导员:安?一声疑惑。然后紧接着一句问话:你不戴眼镜,看得清靶子吗?实弹射击可不是闹着玩的。
劭群只好实话实说:报告首长,我的眼睛通过了飞行员招飞测试,从来不戴眼镜。
陈忠良教导员有些疑惑的说了一句:大学生怎么可能不戴眼镜啊,不戴眼镜,那还是大学生嘛。
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真的是成王败寇,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成则书生意气,败则书呆子气。
那个年代,大学本科军官,毕业之初,在部队如此境遇。
到底是什么,让吾辈本科同仁,颜面扫尽!
营长李建越招呼了一嗓子,营值班员带队,前往靶场。
路上,劭群就想,今天必须好好露一手,一定打好第一枪,给大家点厉害瞧瞧,对自己也是个证明啊。这段时间,真是有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啊。
随着红白信号旗换,一批批上场轮换。
终于轮到劭群了,五颗子弹,金灿灿发着亮光,很是亲切。
随着地段指挥员发出口令,大家站在射击地线上,据枪射击,“砰叭砰叭”,枪声大作。
劭群明显看到靶子后面的弹着点,他感觉到很奇怪,打的有点低啊,子弹为什么往下飞。他当时并不知道,m20的瞄准点跟五四是明显不一样的。
靶壕报告成绩,王劭群的靶位是零发,也就是光头。
果不其然,地方大学生,都是这样,就是这个水平。大家有意没意谈笑着,心里一定都这么想。
太难看了,太打脸了,怎么可能,在北陆射击从来都是优秀,很少下过良好,别说不及格,今天竟然光头。劭群一人懊恼的反思着,一种羞愧的尴尬。
打的不及格的,营统一集中,单个教练,有人讲解,有人示范,有人纠正。
一会过来一个人,营炮兵连的指导员刘建国,很热心的为劭群讲解。营炮兵连在步兵营没有任何话语权,基本上没有存在感。别说营炮兵连了,就是整个团炮兵营,在步团也没有话语权,连后娘养的都算不上,就是个偏门。这种偏门,意味着自生自灭,在团里干到营级,基本到头了。步团的炮兵营长,不要太奢想去炮团干个参谋长或者副团长,不是干不了,是干不上。步团的炮兵营长,跟炮团的炮兵营长比起来,一个下里巴人,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似乎旁门左道,一个自认名门正派。说句不好听的,就像生产队里的骡子,驴马杂交,驴骡马骡,没有发展了。团炮兵营都是这样的尴尬情况,大口径的都是这般田地,何况营属伴随小炮乎?大口径,相当威武霸气。这就像秦奋讲的,火炮身管高高前伸的自行加榴炮,又长又粗,男人看了自卑,女人看了兴奋。
刘指导员告诉劭群,不要用力,轻轻拿着手枪,感觉到枪如果不用力就会掉地下,就像女人手里拿鸡蛋,劲道小,很小心,这样的一种感觉。劭群一听就能明白,刘指导员讲的非常对。这些他都懂,他也是这么训练的。不过听刘指导员这么一讲,内心就更放松了,也就更自信了。毕竟刚才是光头,弥漫在心头的阴霾还没有散去,还有些郁闷。但是在他心里也埋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又过来一个人,好像是四连的,一个副连长。他用手一拽,差一点把劭群手枪给拽走。然后他就说:没劲儿啊,真的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大学生就是练的少,用力,把枪握紧了,使劲抓。多练就好了,多打就好了。没事,别紧张。
又过了一会,又来了一个人。说道:哎呀,这还没上去打靶呢,就这么紧张,放松点,放松点,干嘛这么用力。太紧张了,心理素质不行啊。
好好难为情,你们一会这个要求,一会又那个要求,臣妾是三头六臂,只是一身,同时侍奉这么多主子,臣妾做不到啊。
真的是,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第二轮射击开始,劭群大胆的去找他的连长赵朝兵:连长,一会我射击的时候,借用一下您的枪呗。
赵朝兵连长一如既往,不改往昔的哈哈大笑:打不上就打不上,不要在枪上找毛病。人不行,就说人不行。我用什么枪都是优秀。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劭群接过赵朝兵连长的枪,五四式手枪。黑色的,沉甸甸。他默默记住了这支枪的枪号:。他也萌生了一个念想:我要当红五连连长。
五四式手枪能满足这些恶劣环境下的作战需要。它射程远,威力大,穿透力强,在50米内的距离上能够适应战斗中自卫武器的需要,属于大威力军用手枪,香港黑市称为“黑星〞,台湾黑市称为“大黑星”,国际手枪十大名枪之一。
劭群找到了感觉,一发子弹接一发子弹,有条不紊连接不断压入弹夹,塞入弹袋,起立报好。
没有机会了,当前的机会就是机会,最后的机会就是最好的机会。
随着“立姿装子弹”的口令发出,劭群右脚自然向前跨出,两手协力扶枪,打开枪套,右手掏出手枪,开保险,送子弹上膛。
劭群采用单手持枪,单手持枪瞄准基线长,射击精度高,对射手的要求更高。臂力是基本要求,稳定性是主要要求,心理素质是最高要求。没有臂力,手枪发抖。稳定性不好,射弹散布大。心理素质不好,别人冷不丁枪一响,你没有准备或过度准备,都有可能被吓一跳,就会枪走火,子弹自然脱靶。
手枪射击一般都是立姿无依托,劭群举枪指向目标方向,按照动作要领,护圈套准目标,平正准星缺口,三点一线;自下而上,选定瞄准点,动中预压板机,形成瞄准区域;聚精会神关注准星缺口目标平正,有意瞄准,无意击发;有意识扣扳机,无意识听枪响。
一枪又一枪,强大的后座力,使得每打完一枪之后,枪口都会高高弹起,然后射手再降低枪口瞄准击发。远远看去,很潇洒的样子。劭群从容不迫,所有的意识都是下意识,潜移默化;所有的动作都是规范的训练成果,肌肉形成的记忆。
随着最后一枪响起,枪口向上一弹,同时枪机抛壳,弹壳飞出,空仓挂机。劭群望向远方,轻吁一口气,感觉良好,胸有成竹。
最后一颗子弹必须要射出去,永远要留给敌人。
“47”环,劭群打了全营第一名,两个十环三个九环。
赵朝兵连长高兴的大声说着:跟枪有什么关系,我们红五连都是神枪手。大学生学东西就是快,一教就会。说完又哈哈笑了起来,又接着说:我们红五连训练有绝招,我稍微一教,我们王排长就是全营第一,想学的赶紧安排饭。然后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这个第一名,尽管没有荣誉证书,是多么的珍贵。来的恰逢其时,及时雨一般。
红五连还有一个新毕业的排长,刚刚从八连调过来的,装甲学院毕业,跟李鹏举一个学院的。不知道李鹏举在学院的时候是否认识他,劭群从来没问过,却总想问,但是每次都会忘掉,只顾着喝酒聊天大笑了。听别人说,这个新排长自己跟别人说,他曾经是营长李建越的新兵。劭群只是听说,从未确定。
在大家有说有笑的时候,劭群看到了这个新排长脸上划过的一丝不快,脸色也变得阴郁。劭群本来比他先到红五连,但是这个后来的新排长,却处处想压他一头,有时候还给找些麻烦,丝毫不留情面。搞得劭群很别扭,很不舒服。人都说干工作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上。这个倒好,为难人有机会就为难你,没机会创造机会为难你。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无论如何,全营军官都知道,红五连有一个所谓的地方大学生手枪打了第一名,枪法很厉害。
人只要长得白了,就会遮住其他的丑,所谓一白遮百丑。劭群感觉到通过这一枪,把自己洗白了,自己再也不是大家笑谈中的大笨了。
曾几何时,在这个大院子里,也可能全军其他部队也是这样,大家管本科叫笨蛋,管大本叫大笨,耻辱的称号,惭愧的现状。一枪打走大笨,旧貌换新颜,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心情就会舒畅,豁然开朗。
有些鸟儿天生就是关不住的,它们的羽毛太鲜明,歌声太甜美、也太狂野了,所以你只能放它们走,否则哪天你打开笼子喂它们时,它们也会想办法扬长而去。
青春就是用来燃烧的,热和光是最终的象征。
青春不必低调,青春不能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