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门推开,许进紧随后脚上楼,温以璃听见踩楼梯的声音,急速将顾清越推进屋。
在她耳边轻道一声:“你先进去,我去拖住许进。”
顾清越踏入房门,耳鼓便轰鸣不清,温以璃的话和关门声像是被消了音。
望着满屋子的画作,每一幅皆是她,有欢笑、俏皮、生气、明媚,各种样子的她。
各种……温羡安依靠幻想画出的她。
暖红的朝阳升起,折射进散晕的光辉。
温羡安睡躺在阳台旁的一张小床上,白色被边露出了他小半截瘦到仅剩一层薄皮的腕。
“羡安哥哥。”顾清越轻声唤,怕惊到昏睡的温羡安,步伐放的慢轻轻。
她人未走近温羡安跟前,瞳孔便雾蒙的失了焦。
“羡安哥哥。”她呜咽,压抑的嗓音发着抖。
温羡安面青唇白,双目合闭,俊朗的面庞现如今已经干瘦到脱了皮相。
眼皮下鼓起的眼球细微滚了滚,垂长的睫羽微微颤动。
顾清越握住他那截枯瘦冰凉的腕,“在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我还没能好好说声谢谢。
我们重逢后,还没能好好相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温羡安眼睛仍合着,头却向阳台窗的方向偏斜。
玲珑剔透的泪合成珠珠串串滴淌进头下的白枕里。
顾清越在床边坐下,双手覆着他骨瘦形销的脸颊,颧骨凸的老高,眼睑一圈是浓重的黑青。
“羡安哥哥,你不想看看我吗?”
话落,温羡安裂白爆皮的唇顿然潮润。
“小狸别为我哭,我不值得你掉眼泪。”他睁开一双了无生气的眼。
清澈明净的琥珀色瞳仁仿佛被黑暗吞噬了光亮。
仅仅一句话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顾清越啜泣,不停不停地摇头,卷乌的发沾着泪黏在脸侧,哭声悲鸣如凄婉的夜莺令人心痛。
“你值得,你值得,不值得的是我。”她描摹温羡安泛着黑青的眉眼,“当初你不该带我回孤儿院,是我害了你。”
没有她,温羡安就不会受到景湛的威逼利诱。
难怪婚礼现场闹成那个样子,而婚礼结束他便匆匆来景家看望她。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专门克人的扫把星,只要是对她好的人,最后统统都会被她克死。
银狐是这样,温羡安也是这样。
女孩的泪滑进口中是涩苦的,温羡安吃力抬手,仅隔她脸颊一段距离便垂放而下。
“我很脏。”他说完再次别转过脸,顾清越的手从他面庞中落了空。
随之而来的是脾脏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地翻搅拧缠。
温羡安竭尽全力遏制,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痛苦神色。
可持续漫衍的虚汗却背叛了他的忍耐。
顾清越摸他洇湿的面颊,抚去那些汗与泪混淆为一的液体,忽然想起景湛讲过的话。
景湛说,温羡安不干净,他脏了。
怎么会呢……
在她心里眼里,温羡安明明是全天下最好最干净的人。
温羡安极力逃避顾清越的手,当耗尽残余的气力,顾清越嗓音抽噎道:
“羡安哥哥,脏的人不是你,我们都是被景家掌控的人。
肮脏可恶的人是他们,是那些耍心机耍手段将我们囚困于笼的人。”
温羡安闭着眼有泪划过,掩于被褥的手摁住床单,干瘪的指甲发乌泛白。
顾清越扫视嵌于墙面的每一幅精心画作。
浓烈的阳光折射过来,月牙中的水晶小狐狸刺了刺她泪潸潸的眼。
下一瞬,她倾身趴在温羡安盖着的被子中,哭泣的声音几乎是从她喉咙里撕破出来的。
“你不该认识我,你不该认识我,遇到我的时候你就该让我死在梨花树下,都是因为我你才变成现在这样。”
她在如何不懂情爱,看着满屋子的画,房顶的月亮小狐狸,温羡安默默为她做过的事。
如果这样都不代表是喜欢是爱,那到底什么才是爱?这又是什么样子的感情?
听着女孩的愧疚自责,温羡安终没能控制住双手环抱她。
哪怕已经没什么力气,连呼吸都受阻力,依然极尽温柔地说:
“遇到你,我才找到人生的意义,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每天按部就班做着千篇一律的事,循规蹈矩听从母亲的话。
那样的生活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心的傀儡。”
说完这些,内脏里的撕痛感更加强烈,双臂脱控地战抖。
温羡安抿绷着虚白的唇,不断跟自己讲,要吊住这口气,至少撑过小狸走出这间屋子。
顾清越支起泪雾潸然的脸,温羡安顿刻漾出抹松弛柔然的笑。
“还有,以璃说的话你别相信,她在骗你,我不是自杀,小狸不要自责。”
他的死与小狸无关。
是他自己没脸再见小狸,是他弄丢了跟景湛竞争小狸的资格,是他不想过没有小狸的日子。
他的死,他所做的一切,不希望成为小狸的负担。
她只需要开心快乐的活着,这样,他才能安心离开。
他冰凉的指尖触在女孩湿濡的脸上,挽走她脸边黏附的头发丝,勾放耳后。
做完这样的动作,强撑的身体已然到了极限。他恋恋难舍,依依惜别般凝视顾清越。
“我不后悔遇见你,我怨恨自己没能早景湛一步带你离开孤儿院。是我,是我亲手弄丢了你,再也寻不回来。”
温羡安瘦削的脖颈倏然向后挺仰,嘴巴大开,气息费力地提喘。
喘急的呼吸花费掉了全部游弱的余力,胸腔内空空疼疼犹如往里灌着冷冽穿骨的寒风。
“羡安哥哥我不会让你死。”顾清越声音打着哆嗦:“我可以救你,我可以,我不会让你死。”
温羡安“嗬嗬”往胸腔里倒气,眼仁向上翻白,黑色瞳孔几乎看不到。
由于无法获得新的氧气,各个衰竭的器官逐渐因缺氧加速机能坏死。
他倚靠本能攥牢顾清越柔细的腕骨,
“竹林泥坑那晚我骗了你,小狸能不能别记恨哥哥。
不是心律不齐,是,喜欢,你喜欢景湛。”
顾清越的哭声像秋风卷落的残枝柳叶,伤感即悲凄,心如刀削的痛。
温羡安倒着粗气,凭最后留存不多的意识说:“临死前能见到你最后一面,我今生再了无缺憾了。”
游丝的话坠下,牢握顾清越腕间的那股力忽然松了,直直垂进白色床铺中。
洁白似雪的床,明亮晴朗的阳光,就如温羡安一样,干净、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