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天刚黑,我家九宝就……就来了,他……他端来了一大碗面粉,帮我烧了一锅面疙瘩汤,还到我屋后的菜园子里拨来了几棵小青菜,那面疙瘩是咸的,可好吃了,我吃了一大碗呢。我就喜欢吃面疙瘩,容易消化。文庚侄儿,你知道我胃不好,硬的我吃不了,那面疙瘩粘糊糊的,再放点青菜可……可好吃了。九宝他也在我这儿吃了,他吃了二大碗呢。”
洪文庚听吕老太说到这儿,就大概知道下文了。
“老婶婶,九宝是在家喝了酒吃完饭过来的吧,昨天,九宝他跟我说,那天晚上,他是喝了半斤酒,吃了饭才端着一碗面粉过来的。那时候八点了,你应该睡了吧。你记没记错时间?不是天刚黑,是夜里八点。”
洪文庚故意试探一下吕老太的反应。
“我没记错,那天,他是天一黑就过来的,九宝他没喝酒,一点酒都没喝。文庚侄儿,你可别乱说,我记性好着呢,你十岁那年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难道二个月前的事我就记不得了吗?真笑话。”
洪文庚心刹时凉了,他知道吕凯没救了。
洪文庚并未完全放弃,他决定与吕老太摊牌。
“老婶婶,给你说实话吧,你的小侄儿吕凯还关在牢里呢,马上就要判刑了,说不定还要枪毙呢。现在只有你和你儿子九宝才能救他,你看着你的侄儿坐牢、被枪毙心里好受吗?”
“文庚侄儿,你咋说话呢?我说的那一句不是实话呀,我句句都是实话,九宝他……他那天没喝酒,一点都没喝,他没有打彩莲,没打彩莲。彩莲是她自已跳井的,我也不知道她咋就想不开呢。凯凯也没有欺负她,更不会强奸他。文庚侄儿,你要救凯凯,一定要救他。”
“老婶婶,我救不了吕凯,但你和九宝能,只要你们说了实话,是九宝喝了酒打了彩莲,彩莲才跳井的,我保证不但吕凯没事,你家九宝也没事,他最多在拘留所关几天就放了,你想好了,我就让政府再过来找你。”
吕老太沉默了,洪文庚知道他在权衡利弊,她最后咋想的就只能凭她的良心了。
吕老太没开口,洪文庚打算离开,让她好好想想。
洪文庚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文庚侄儿,你别走,我告许你,九宝他那天晚上真没酒,他没打彩莲,他帮我做完饭就在这儿睡了。凯凯你也得救,你是支书,政府会听你的,凯凯他没欺负我家彩莲,他没欺负……”
洪文庚垂头丧气,心里里拔凉拔凉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一点不假,吕老太她宁可牺牲了自己的侄儿,也不愿让自己的亲儿子受半点伤害。
吕老太十六岁那年与吕九宝父亲吕贵结婚,第二年生下大女儿,四十六岁那年才生下吕九宝。
吕老太一生生了九个孩子,饿死病死了三个,活下来的六个,九宝是唯一活下来的男丁,一家人把他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家里鸡生的蛋只有吕九宝能吃上,一天两个。
吕九宝幼小的时候,头上留着小辫子,穿着花衣裳,被当作女孩养(农村有男孩当女孩养易活下来的习俗),七岁那年还在他妈的怀里,嘴里含着他妈那瘪瘪的奶头。
自幼娇生惯养的吕九宝养成了好吃懒做,生性暴躁的性格,家里五个姐姐都被他打过、骂过,而姐姐们不敢动他一个手指头。他常常欺负和他同龄的或比他小的孩子,常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他妈妈只好拿着两个鸡蛋登门道歉。
吕九宝十四岁那年,一生老实巴交,给洙溪村最大的地主吕豪打长工的父亲吕贵,在农田耕田时被牛角挑破了肚子,肠子都流了出来,三天后死了。
父亲走了, 家庭的顶梁柱倒了。吕贵小学四年级时便离开了学校,到农村合作社里干农活,养活自己。
二十二岁的吕九宝在那时候算是大龄青年了,家里一贫如洗,拿不出一分钱彩礼去提亲。 万般无奈,心急如焚的吕九宝妈妈想出了换亲的法子,将比吕九宝大一岁的小女儿招娣嫁给了邻村杨巷里出身富农,刚死了老婆还带着一个孩子的杨癞子,杨癞子有一个妹妹刚满十八岁,长得眉清目秀,方圆三十里算得上是个美人,她就是杨彩莲。
杨彩莲无奈嫁给了吕九宝,起初二三年两口子还算恩爱,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儿子,叫吕小宝。
吕九宝秉性难改,嗜酒如命,每天晚上喝完酒后便大发酒疯,对杨彩莲拳打脚踢,甚至还动手打他的儿子小宝。
性格懦弱的杨彩莲被吕九宝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每当吕九宝发了酒疯,第二天清醒后,看到妻子杨彩莲全身伤痕累累时,便跪倒在她面前,请求原谅。但过不了几天,喝了酒后,又将杨彩莲暴打一顿。
杨彩莲想过离婚,摆脱丈夫吕九宝对她身体和身心上无情的摧残,但每当她跑回娘家向她父亲诉说心里的苦楚时,他父亲对她说:
“彩莲啊,你认命吧,我家是富农,九宝家是三代贫农,今后你的儿子小宝有奔头呀。再说,你如果离了婚,你哥咋办?你嫂子还不离开这个家啊?忍忍吧。”
杨彩莲别无办法,无奈之下只得又返回到那个令她又伤心又恐惧的家。她期盼着儿子小宝早日长大,能保护他那苦命的娘。
吕九宝喝酒后对杨彩莲的暴打愈发频繁,下手也愈来愈重,她绝望了。
那天晚上,杨彩莲队里放工回到家,煮好了一大锅猪食,把饭烧好后端上了饭桌。吕九宝从大队双代店里花二毛钱打来一斤白酒,独自喝了起来。
屋外,轰隆轰隆的,道道闪电划破了夜空,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彩莲,给我煎一个鸡蛋,我要下酒,快点。”
“家里只有三个鸡蛋了,留着还要去换盐呢,你别喝了,赶紧吃饭吧。”
此时的吕九宝已半斤白酒下肚了。
下午在生产队干活时,被队长吕富贵骂了一通,正憋着气。
吕九宝把剩下的半斤白酒咕噜咕噜一口灌了下去,眼晴冒着金光,看见他老婆杨彩莲从他身旁经过,他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蒲扇似的大巴掌一个一个落在了杨彩莲的脸上。
吕九宝还没解恨,抡起拳头正要向趴在饭桌上的杨彩莲砸去,他的堂弟吕凯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吕九宝只好收起了拳头,端着准备好的一碗面粉走出屋去他妈家了。
“嫂子,你咋啦,我九宝哥又打你了,我想借你家一付粪桶还有粪勺,明天上午队里挑粪用,下午我就还过来,好吗?”
“你自己去拿吧。”
杨彩莲头也没抬,回了吕凯一句。
“嫂子,你忍忍吧,有空我找九宝哥说说,让他别再打你了。你也早点歇着吧,明早还要去队里干活呢。”
说完话,吕凯担着粪桶出去了。
吕九宝的儿子小宝见到吕凯时叫了一声叔,回到了家。
小宝看见妈妈伏在饭桌上低声抽泣着,知道又是他爸打她妈了。
“小宝,妈今后照顾不到你了,你要乖着点,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去当兵。礼拜天有空去看看你外公和外婆。你早点睡吧。”
吕小宝刚十岁,对妈说的话“嗯”了一声,便上床睡了。
杨彩莲站了起来,洗了一把脸,用木梳理了一下头发,穿上了一件出嫁时她娘给她做的红格子衬衣,走到里屋床边亲了一下她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儿子小宝。
杨彩莲带着满腹的怨恨,无奈的人生,向门口十米开外的大井走去……
杨彩莲就这样走了,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离去给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吕凯带来了巨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