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孚生这么一问,顺子才发现,他对生意上的事几乎什么都不懂。
他以前只知道公司的货物都是交给淮海货运公司运送,至于淮海货运公司的货轮能跑多远,他是一点都不知道。
他迟疑着问道:“难道淮海货运公司的货轮,到不了夷陵?”
杨孚生闻言十分意外,再次把顺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眼,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难怪那几个丫头公司开得顺风顺水,原来背后有王元申罩着。”
“难怪你们兄弟能把焕之从二十几名卫兵的手里救出来,原来你们是斧子帮的人。”
把几件事联系在一起,杨孚生立即判断出了大概。
顺子连忙道:“我们兄弟并未加入斧子帮,但王老板跟我们兄弟亦师亦友,像大哥又像长辈,我们兄弟对他极为敬重。”
尽管王元申此时被金陵政府追杀,杨孚生又挂着交通部次长的职务,顺子依然对此直言不讳。
杨孚生脸上变色,眼神变得犀利,对顺子冷冷道:“李来顺,你知不知道王元申此时是通缉对象,你这么说话,随时都可能会被抓起来!”
顺子站起身,朝杨孚生深深一躬,正色道:“伯父,我敬杨大哥是条汉子,敬您是长辈,这才实话实说。莫说王老板被通缉,就算王老板被抓坐牢,我还是要这么说!”
“王老板侠肝义胆,一腔热血为国为民,虽然有时做事偏激,但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敬重!”
说完之后,他看也不看杨孚生,而是朝杨焕之抱了抱拳,朗声道:
“大哥,小弟三人就此别过,免得连累好朋友,好兄弟!”
虽然此前他听到杨孚生父子的对话,对他心生敬佩,但杨孚生此时的神色和语气,还是让他不能忍。
宋颀和郑孝真在顺子身侧站起,一起朝着杨焕之躬身行礼。
杨焕之连忙起身快步来到顺子身前,握住他双手,“三弟,你看这事闹的,我也是没想到,要不你先去我那儿住...”
他口中碎碎念,不知该如何挽留顺子三人,一时间急得额头出汗。
但他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
“焕之,你成天结交一些狐朋狗友,这次倒是没看走眼,你这三个兄弟都是好样的!”
杨孚生双手端起酒杯,向着顺子三人举起,“世道纷乱,人心叵测,老夫刚才试探的话语多有冒犯,还请三位小侄恕罪!”
“老夫虽是生意人,对元申兄的有些做法也并不赞同,但老夫甚是佩服元申兄的为人。”
“哪怕焕之没有跟你们结拜,就凭你刚才的这番话,你们这三个子侄我杨孚生也要认下!”
说完,杨孚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宋颀脑子转得快,不等佣人倒酒,就连忙把顺子和郑孝真的酒倒上,笑道:“理解,理解,多谢伯父抬爱!”
三人一起把酒喝完,顺子这才别过心里的那股劲儿,朝杨孚生道:“伯父,小侄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郑孝真知道顺子性子轴,转弯慢,于是微笑着说道:“杨伯伯,刚才咱们说到哪里了?”
杨沐之接过话茬,“是说来顺实业公司入川货物周转多,提高了运输成本。”
杨孚生笑眯眯地看着顺子,经过这一番试探,他对顺子的人品更加满意,自己儿子跟这样的朋友交往,他也放心。
之前杨焕之的那些朋友,很难说不是奔着他们家的钱来的。
这小子倒好,一言不合就尥蹶子,很有年轻人的血性。
俗话说人不求人才能一般高,要是想着别人的好处,在人前自然就矮了三分。
可人家根本就没这个心思,来到这里,全是为了跟焕之的交情。
他认真地看着顺子,“据我所知,淮海货运公司的船只,最远只能到同安,要进入赣江就只能过驳转运。”
顺子问道:“杨伯伯,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
杨孚生微微一笑:“要是不想给洋人挣运费,最简单的办法,是走虞洽清的鸿安商轮公司,能直接到夷陵。其次是走黄宗启的沪港轮船公司,到汉口转运。”
“虽然他们的运费高,但总体算下来,也能降低一些运输成本。”
说起长江上的航运,杨孚生如数家珍。
他说的这两家公司,顺子都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更不想自己厂子的货物运输被别人控制。
顺子于是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杨孚生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提高淮海货运公司的资质,延长航线至夷陵。”
“但是你也知道,淮海货运公司背后的老板是元申兄,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此时被金陵政府通缉,这些手续不可能批下来。”
他这话一出,顺子、宋颀和郑孝真都陷入了沉默,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过了一会,杨孚生道:“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你们可以把淮海货运公司买下来,或者过户到自己名下,把公司改个名字,我在交通部多少有些人脉,帮你们把手续办下来并不难。”
顺子摇头道:“这万万不行,王老板逃亡在外,我怎么能这时候趁人之危。”
杨孚生摇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等淮海货运公司的航运权限到期,交通部将不会再批,到时候还不是一样?”
“再说了,你跟元申兄商量好,挂羊头卖狗肉,只是换个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竟然还可以这样,这些生意人真是太精了。
顺子连忙起身敬了杨孚生一杯酒,道:“小侄受教了,这次回申沪,我立即着手办理此事,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麻烦杨伯伯!”
杨孚生道:“这事即便做成了,还会面临一个难处。清帮那些大佬,肯定会暗地里对公司下手,这个我可帮不了你。”
对于码头上的争斗,杨孚生再熟悉不过。
顺子道:“这个不怕,他们要是敢去送人头,我就敢问他们要赎金。”
见杨孚生一脸意外的表情,宋颀笑道:“黄宗启和章振林,在咱们手里都吃过亏,应该不敢太放肆。”
“既然这样,你们何不大干一场?”
杨孚生问了这一句,不等他们回答,继续说道:
“申沪航运,除了洋人的公司,大多掌握在清帮手里,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我也实在是看不下去。”
“你们今后加把劲,争取把公司做大,把洋人在长江中下游的轮船公司全都给挤出去!”
宋颀吐了吐舌头,感慨道:“杨伯伯,这...这哪有那么容易?”
杨孚生肃容,言语之中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这有什么难的?你们年轻人就应该有这个魄力。”
“你们不妨看看,如今夷陵以上,可还有外国的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