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之后,未见有人。
郭嘉微松一口气,诚恳而答。
“嘉闻,贫贱之知不可忘。”
“糟糠之妻不下堂。”
“嘉虽非宋弘,心意却是相同。”
曹操闻言,略有失望,又觉得理所当然。
若郭嘉当真同意,他反而会心有不适。
门外曹昂这时却是眉头微蹙。
其人思索片刻,念起胞妹此前叮嘱之语,遂急步离去。
片刻后。
郡府后宅,小院之内。
“蓁蓁——”
见得丁夫人在院内,正与曹芙叙话。
曹昂话声顿时一滞,连忙俯身一拜,口中称道。
“母亲。”
丁夫人,乃曹操原配。
曹昂与曹芙之养母。
其人虽是女子,却爽利如男儿,为人爱憎分明,心意坚定。
曹昂感念其抚养之恩,视其为亲母,对其素来尊敬有加。
丁夫人目光诧异的望着忽然闯入的曹昂,问道。
“昂儿来后院寻蓁蓁何事?”
曹昂神色一滞,不觉瞥了一眼曹芙,结结巴巴道。
“回禀母亲。”
“儿无、无事。”
丁夫人见其眼神飘忽,心知有异,遂直问道。
“昂儿,你是由我抚养成人。”
“我亦素来将你与蓁蓁视为己出。”
“如今你遇事,反而要故意瞒着我么?”
曹昂面色大惭,连忙跪地道。
“儿非是有意隐瞒母亲。”
遂将先前堂外所闻之事一一道出。
丁夫人何等聪明之人。
看看曹昂、又看看面色涨红的曹芙。
其人便已将事情原委给猜的八九不离十。
“郭奉孝?”
丁夫人略一沉吟,微微颔首道。
“此人之名,我虽居后院,亦常有所听闻。”
“其人乃汝父之谋主,智计百出,倍受汝父器重。”
“汝父也正是看中此人,方才令其为我儿之师。”
“听闻其成婚多年,府上唯有一妻,别无侍妾,于蓁蓁而言,确实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念及于此,丁夫人望向蓁蓁道。
“蓁蓁,昂儿今日既然匆匆前来寻你,想必是你曾见过其人。”
“心中或许因此生出几分喜意,故而事先有所叮嘱。”
“我之言可有错?”
曹芙面色大羞,眼中却是不免黯然,答道。
“母亲问这些又有何用呢?”
“郭奉孝心意如此坚定。”
“而女儿也非一意逼迫之人。”
丁夫人闻言,莞尔一笑,挥了挥手。
小院内的侍女纷纷退下。
思及往年之事,其人眼中浮现出几分追忆之色,言道。
“我自幼不喜女工,却好读书,尤喜读史。”
“蓁蓁性情亦是随我,好读史,或是因所读之书太多,故性情与当世女儿大为不同。”
“若是以史书所载而论,世间男儿,便是再不济,亦能凭剑舍命一搏,取功名富贵。”
“而我等女子,再是不凡,亦只能随波逐流,若是所嫁非人,此生必当伶仃孤苦。”
曹芙闻言,神色一时黯然。
丁夫人却未停下,继续说道。
“蓁蓁,汝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所食所用,皆为锦衣玉食。”
“这是你的大幸,却也是你的大不幸。”
“公孙伯圭与袁本初,本是生死仇敌,但双方之间居然偏偏还能互许儿女结亲。”
“我不知他二人最终谁能得胜,但我却知,那送去结亲之女,无论谁胜,都绝不会有好下场。”
“汝父今为一方诸侯,而诸侯之路,又素来艰难,注定只有一人能走到最后,成就大业。”
“便是高祖,成事之前,亦是屡屡丢妻弃子。”
“我朝世祖,如此喜爱阴皇后,与其结亲之后,为成大业,却也不得不以正妻之礼娶郭皇后为妻。”
“以二祖之英明,尚且如此,何况汝父呢?”
丁夫人幽幽一叹,手执曹芙之手,目光怜爱道。
“蓁蓁。”
“曹氏诸女之中,唯你年岁最长。”
“他日若是汝父战事不利,或是需要笼络某人,免不了便会将你送去结亲。”
“我视你为己出,又怎忍见你伶仃孤苦。”
“然而你也需知晓,家国大事,并非我区区一后宅妇人所能过多插手的。”
“这便是我先前所言,你之大不幸。”
曹芙闻言,面色顿时煞白。
丁夫人所言之语,正是其及笄之后,苦思冥想,屡屡担忧之事。
她唯一想到的办法,便是尽早寻一良人嫁了,以免将来被用来联姻。
而郭奉孝,论貌论品,却都是正合其心。
奈何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曹芙一时垂泣。
丁夫人见状,笑意吟吟,认真道。
“蓁蓁,你若当真对那郭奉孝有三分喜意,我便可助你一助。”
曹芙闻言,神色一怔。
她强忍着心中羞意,微微颔首。
那日初见,灯笼微光下,郭嘉蹲地戏猫,温文尔雅。
她在旁观望多时,确实一见倾心。
曹芙问道。
“不知母亲如何助我。”
迎着曹芙、曹昂二人的困惑目光,丁夫人解释道。
“此事本无周旋之地。”
“但我自嫁予汝父以来,还从未见过汝父如此重视一人。”
“加之郭奉孝年岁甚轻,汝父心中未尝没有托付后事之念。”
“这便是转机所在。”
微微一顿,丁夫人笑道。
“既然郭奉孝不愿休妻另娶,你不妨主动退让一步。”
曹昂、曹芙闻言,顿时面面相觑。
曹昂蹙眉道。
“母亲。”
“我曹氏之女,岂能为人妾?”
“此举如何能行?”
丁夫人不以为意,说道。
“愚儿。”
“自古男儿多薄情。”
“蓁蓁日后便是嫁予他人为妻,能阻的了他人纳妾么?”
“与其为了一正妻名分,错失良缘,何妨主动退让一步?”
“蓁蓁退让至此,郭奉孝也好,其妻也罢?又岂能无动于衷?”
“舍此名分,得半生之顺遂,有何不可为?”
曹昂犹豫不决。
他对这个比男儿还要爽利的母亲毫无办法,只能不断重复道。
“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曹氏之女,岂能随意为人妾室?”
“愚儿!”
丁夫人闻言,斥道。
“若事事都需循规守矩。”
“我等此时当仍在大夏治下。”
“你我也当指着天上皓日,咒骂时日曷(he)丧,予及汝偕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