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让乃儒宗高弟,才干非凡。
其之为人,恃才傲物,推崇“礼教岂为我辈而设?”,故常有放浪形骸之举。
但对自己的侍妾,边让却又极为主张“守礼”。
如房事之上,时辰不得超过两刻钟,姿态讲究天覆地,面色务必端庄。
若侍妾因兴奋稍有逾越,其人即会大发雷霆。
眼下其谈兴正浓之时,侍妾却匆匆跑来,置身于众人之前。
此举在边让看来,无疑是极其失礼。
边让因而怒骂道。
“贱婢,成何体统!”
“还不速速与我退下?”
妇人心中一慌,但想起自身胞弟性命危在旦夕,只能咬着牙,伏拜于地,顿首泣涕道。
“郎君救命。”
“屋外来了许多兵士,其等言贱妾胞弟触犯法度,欲将他拿下问罪。”
“兵士?”
边让闻言,更是大怒不已。
“哪来的兵子,竟然如此胆大?”
“莫非以为我边氏无人乎?”
于是怒气冲冲的离开堂中。
陈宫及其余几名友人放心不下,连忙跟出。
至大门处,只见府中奴仆死死抵住院门。
清朗之音从外传来。
“诸君身为贼曹椽吏,掌盗贼警卫之事。”
“今何以惧怕一乱法之人?”
“若再敢不去攻打,则与贼人一并论罪。”
郭嘉在田垄听闻周青之事后,即与从骑十余人,快马奔至梁丘城中。
因听闻边氏有门客近百,遂先去县寺,出具文书,要来了百余人手。
未曾想到,这些县中吏员,见竟是要强攻边府,竟然皆道不敢。
听说治罪之言,众吏一时皆惧,无奈之下,这才从命。
院门遂被轻易推开。
边让透过人群,望向郭嘉,怒道。
“汝乃何人?怎敢在此纵兵行凶?”
郭嘉循声而望,微微怔然。
未理边让,却是冲着陈宫遥施一礼,言道。
“公台兄。”
陈宫亦未曾想到会在此遇见郭嘉,无奈道。
“奉孝。”
边让左右觑望,一时惊疑不定。
其人消息便是再闭塞,亦知郭嘉之名,知晓郭嘉乃曹操心腹,深为曹操所重。
陈宫迟疑片刻,开口道。
“文礼乃吾旧交,州内名士,堪称吾州之望。”
“奉孝今日在其府上大动干戈,莫非有何误解?”
“实非误解,乃是为公事而来。”
郭嘉便将周青命边氏奴残杀屯民之事说出,末了又道。
“公台若是不信,可问此人。”
他手指被绑住带来的边氏奴。
陈宫顿时一阵头疼。
屯田之事,可以说是目前州府的唯一大事,因此而破家灭族的,不下十余户。
连他都屡屡叮嘱族人,勿要触犯法令。
周青却仗着边让,在这种关头,主动犯事,当真愚不可及。
陈宫低声与边让说道。
“文礼,奉孝为人我素知之,其人从无虚言。”
“卿不妨将周青交出,如此当可无事。”
边让饮酒至此,已有几分醉意,斜睨陈宫一眼,忽而一笑,大言不惭道。
“公台昔年亦是任侠尚义之人,今何以如此胆怯?”
“古人云,亲亲相隐。”
“周青为我侍妾之胞弟,莫说其人并未杀人,只是奴仆做下此事。”
“便是真的杀了,我也应该帮其逃于刑罚,岂能交出?”
陈宫皱眉道。
“区区一侍妾而已,如何能算亲亲之人?”
“文礼且信我一言,万万莫要自取祸事。”
“公台多虑了。”
边让醉意愈发明显,随手指了两个家奴。
“紧守院门,不得放人入内。”
“……”
家奴虽然心惊,眼下也只能无奈应是。
边让又对几名门客道。
“汝等自言有百步穿杨之能,今日不妨也试一试。”
便令门客手持长弓,爬上墙头,弯弓拉箭,以作恫吓。
陈宫大惊,边让之友,亦是失色。
殷鉴不远,公然抗法,岂非自招祸事?
众友急忙相劝边让。
边让执意不从,反而望向郭嘉,挑衅道。
“郭军师,汝若有胆,便来攻。”
“唯独当心箭矢无眼,恐认不得你这好大军师。”
郭嘉冷笑一声,正欲抽剑,心中忽然一阵警觉,顺手向侧方一斩。
“叮!”
一根冷箭正好被其斩落。
“军师!”
“军师!”
郭嘉亲卫、梁丘县吏甚至边府之人,皆是大惊。
全未料到,边让门客竟然如此胆大,施放冷箭。
众人循着箭矢的来路望去,只见墙头一人,手持一弓,正满脸惶恐。
或许是一时不慎,以至箭矢脱手而出。
但也不管他如何想的了,既已放箭,此事便难以善了。
十余亲卫将手放在了佩刀的刀柄之上,眼冒寒光。
此事本不足为奇,但十余人做出如此动作,如出一辙,却是让人不由生出几分寒意。
“边氏抗法,君等不必顾忌,且将周青与我擒来!”郭嘉喝道。
“诺!”
众亲卫再无疑虑,除留下几人护佑郭嘉外,尽数朝院内冲去。
百余县吏亦是纷纷跟在其等身后,持械鼓噪。
边氏奴仆胆气已怯。
想起济水上的血迹,亦不敢当真对抗。
故而不出片刻,便被一扫而空。
先前那不慎放出冷箭的,更被砍下首级。
“汝等!”
边让原本也为门客放箭之举而惊,但见兵士真敢攻入府内,却是彻底气急败坏,连连谩骂。
一名亲卫恼其出言不逊,接连数个巴掌甩下,将其打的面皮肿胀。
头上的高冠亦是掉落在地。
简直斯文扫地。
边让的几名友人,见状俱皆瞠目。
陈宫心中更怒。
既是怒好友边让,不知轻重,盲目对抗。
亦是怒郭嘉竟然当真放任手下兵子,肆意侮辱名士。
这时周青也被亲卫找到,五花大绑,被丢在地上,恐惧难言,瑟瑟发抖,只能不断叩首求饶。
“军师,周青已被抓到,请军师处置。”
“带回昌邑。”
“诺!”
“公台,告辞。”
郭嘉朝着陈宫一拱手,转身离去。
望着郭嘉离去的背影,陈宫面色一时极为复杂。
他叹了口气,将边让扶起,想安慰,却又一时嘴拙。
许久之后,边让好似才回过神来,忽而问道。
“诸君,你等可曾听说过这种事?”
诸人皆默然不言。
边让寒声道。
“若不能雪今日之耻,我还有何面目活于世上?”
陈宫听出其话中之意,忙道。
“奉孝乃方伯心腹,位高而权重,文礼不可胡来。”
诸友面色俱是大惊。
边让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自顾自道。
“我朝中兴名将,来歙(xi)都尚且亡于公孙述所遣刺客之手。”
“此人比来歙如何?”
“不可胡言。”
陈宫顾不得其它,连忙一掌堵住边让之口,紧张顾视左右。
边让醒悟,不再多言。
其等却未曾注意到。
院门一角,一名边氏奴正将其等所述之语,尽数听入耳中。
面色先是大变,片刻后,心中却是忽而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