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员所言,郭嘉并非放在心上。
且不提对方能不能说动孙坚,就算说动了,那时候,他也早就北上了,又有何忧?
郭嘉收起文书,换了身衣服。
数年未归,屋内多积灰尘,尚需打扫,方可入住。
做这种事,宽袍广袖,显然不方便。
忙碌多时。
忽有一声大响从后院传来,似是重物倒在地上,接着便响起一人的哀嚎声。
“唉哟,痛煞我也。”
郭嘉面色一怔,很是诧异。
“这厮居然还在!”
他从马车内取出一个酒葫芦,快步走到后院,推门进去,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只见室内遍地狼藉,竹简散落的到处都是。
浓郁的酒味充斥其中,闻之令人大感不适。
竹简堆中,一名男子晃晃悠悠的爬起身子,似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还未怎么清醒。
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郭嘉,男子一手揉眼,嘟囔道。
“唔,奉孝,原是你回来了。”
“难怪听得前院声响大作。”
郭嘉眼角一跳,终是作了一揖,满脸无奈道。
“志才兄。”
戏忠,表字志才,曹操早期谋士,深受曹操器重,奈何英年早逝。
在其亡后,曹操曾写信与荀彧。
“自志才亡后,莫可与计事者。”
“汝、颍固多奇士,谁可以继之?”
一句莫可与计事者,足以说明此人才智,可惜留于后世之史料甚少,以至后世之人无法知其风采。
历史上,正是此人亡后,荀彧方才将郭嘉举荐于曹操。
对于这位同样“负俗之讥”的奇士,又同处一郡,郭嘉自然是早早便有意结交。
二人本就都是不拘俗礼之人,随意洒脱,又皆智超常人,因是一见如故,引为至交。
戏志才有三好,好书、好酒,好博戏。
其本非豪富之家,又嗜好博戏,兴致来时,甚至通宵达旦,所以囊中羞涩是为常态。
为躲赌债,常常会在郭嘉家中躲避。
郭嘉推开窗户,借着室外凉风吹散屋中酒味。
“奉孝,这几日曾有人来此寻你,吵闹的紧,你可见得了?”戏志才似是突然想起。
“已经见过了。”
郭嘉一边收拾竹简,一边没好气道。
“话说,志才兄,为何不替我招待一番,反而使得客人久候于门外,殊是失礼。”
戏志才嘿然笑道。
“我知奉孝定不会受此召,所以懒得费这番力气。”
“逍遥酿可带在身上?”
“早备着了。”
郭嘉递过酒葫芦。
戏志才拿起便饮了一口,满意道。
“数日未饮,今日终得一解相思。”
相思本是指男女,却被戏志才用在酒上。
郭嘉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历史中好友早逝,不由劝道。
“志才,酒非良物,贪饮过度,于身无益。”
戏志才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不以为意道。
“奉孝良言。”
“只恨忠须臾都离不得此物,难以戒除啊。”
郭嘉闻言,知道是劝不动了。
也罢,日后多寻些补品来,以免这厮又落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又灌了数口酒,戏志才似有醉意,以手支头,斜卧榻上,口中吟道。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最后一句吟完,戏志才便又重头开始吟起。
如是者,再三。
郭嘉自顾自的收拾书简,表现的十分淡定。
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以后世语论之,此时的戏志才可谓“愤青”,自负非凡之才,却只能蜗居此地,忍受庸人讥讽。
《青青陵上柏》一诗,颇合戏志才心境,是以其每每醉酒时,都会吟诵再三。
几遍之后,戏志才忽然望向郭嘉,幽幽长叹。
“去年,公达受何大将军征召,前往洛阳。”
“前时,文若又受韩冀州所请,率宗族北上避祸。”
“故友相继远行,吾甚感孤独。”
“奉孝,卿今既归,需得多留些时日。”
“你我纵情于山水,访幽谷名胜,畅想前人雅事,岂不快哉。”
郭嘉闻言,笑道。
“志才雅致,吾不及也。”
“可惜,再过数日,吾也将北上投主,只得辜负志才这番美意了。”
戏志才闻言大为诧异,酒也不喝了,放下手中葫芦,正色道。
“如今群雄并起,时局混沌,尚不知何人才是定鼎中原之明主。”
“奉孝,我素知卿有王佐之才,但谋臣投主就好比女子嫁夫,若所投非人,卿莫非能做出背主之事乎?”
“依某看,卿不如居家养名,静待明主,如此方可称万全。”
郭嘉放好最后一卷书简,跪坐案前。
戏志才见状,也改为跪坐,摆出一幅长谈的模样。
郭嘉道。
“志才所言,亦有道理。”
“但此人曾救我性命。”
“我辈之人,受人大恩,自当竭力以报。”
“再者,以我观之,此人气量不凡,英武果断,可称明主。”
“我当助此人早日平定乱世,如此,既可救天下百万无辜,亦可遂我平生之志。”
正如郭嘉了解戏志才一般,戏志才也同样了解自己的这位友人。
听了这几句言语,戏志才便知郭嘉心意已决,不可更改。
他不再相劝,转而问道。
“明主何人?”
“奋武将军——曹操。”
“曹操?”
戏志才蹙起眉头。
“此人确有些许名声,讨黄巾时,亦立下过些功勋。”
“但其乃宦官之后,自身又无根本之地。”
“奉孝所言明主,竟是指他?”
又饮了一口酒,一幅想不通的样子。
郭嘉淡笑道。
“吾闻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志才乃明智之士,又岂能以出身论人物?”
“至于根本之地,得之亦不算难。”
“嗯?”
戏志才露出思索神情,片刻后,神色一动,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又论述片刻,郭嘉最后说道。
“志才,我知卿与曹将军素未谋面,故而心有疑虑。”
“但依我观之,曹奋武确为明主。”
“你我若能共辅明主,立功当世,留名青史,岂不快哉?”
戏志才抿了抿唇,数息之后,方才说道。
“今日故友相逢,不言它事。”
“且观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