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波拿巴就起床检阅去了,就在海滩那边,军乐声和呼喊声乔治安娜在农舍里也能听到。
“白天的时候他们热闹。”乔治安娜对餐桌上的诸人笑着说“到晚上就轮到我们了。”
其他人干巴巴得笑着,显得很拘谨。
“雷拉,记得要多跟在若弗兰夫人的身边,跑腿的事可就交给你了。”
“是的,夫人。”木材商人的女儿,雷拉·杜·雷纳尔在一个老夫人的身后行了一个曲膝礼。
若弗兰夫人是启蒙运动时期很有名的沙龙女主人,同时也是持续时间最长的沙龙之一。而她的丈夫若弗兰先生则是法国皇家玻璃制造厂的缔造者之一,主要作品是凡尔赛宫的镜廊,和画廊里的所有窗户玻璃。
女人活得往往比男人长一些,而且即便若弗兰夫人当年风华正茂,几十年过去也老态尽显,但即便是这样法尔荣还是想办法把她给邀请来了。
在她旁边的则是奥松维尔伯爵夫人,她的沙龙被称为“法兰西院士的前厅”,因为她的丈夫就是法兰西学院院士,这两位夫人负责的是宴会的餐具和现场。
“厨房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乔治安娜问另一边的妇人。
“都已经好了。”来自英国的食品供应商和法国的“蓝带厨师”一起回答。
这位厨子也是法尔荣介绍来的,她曾经参与过凡尔赛真正的宫廷晚宴的准备,而不是“宫廷酒店类食物”。
“新贵”们喜欢“豪华精致”的宫廷美食,有需求就有供给,但是那些餐厅烹饪出来的几乎都是赝品,想吃正宗的宫廷美食还是要去贵族的家里。
英国人在肉类的消耗比法国人多,可是他们做出来的肉类食物却远不如法国,这次乔治安娜从英国那边采购了黄油、牛肉等食材,然后交给了法国人加工。
拿破仑一直想开税源,尤其是材料税……
“今晚的宴会是即是两国的盛事,也代表着世界和平,可千万不能出纰漏。”乔治安娜说“今天的天气预报是怎么说的?”
“应该是晴天。”拉图尔侯爵夫人回答,她是今晚红酒的供应商,据说杰斐逊总统在法国当大使期间很喜欢她家的波尔多红酒。
这位24岁的侯爵夫人虽然年轻,却也经历过大革命,大革命造成的创伤对贵族阶层有很大的警醒作用,她很清楚贵族阶层与教会是联系在一起的体系。
啤酒花严格得说是与宗教改革有密不可分联系的,以前不仅是比利时,所有需要酿啤酒的厂家都要给教会交税,使用啤酒花则可以躲避这笔费用。
不用交十一税对普通平民很重要,但这也意味着原本由教会主导的慈善事业需要由别的人来负责了。
巴黎有慈善会,乡村则由公社负责,主导这些活动的都是女性。
塞居夫人的丈夫现在管着宫廷礼仪,同样她自己也与“慈善修女会”有接触,这是少数几个在大革命中没有被解散的宗教团体。
换一个说法,那种对宗教持蔑视态度的自由派和无神论是无法进入这个派对的。在给她梳头发的时候,玛蒂尔达曾经对她说过,乔治安娜之所以会那么自由是因为她是个外国女人。法国的家庭依旧是父权为主,乔治安娜还没有那么专制的父亲管束,她完全可以和玛丽安托瓦内特对标。
在共和制政体下平等和自由的价值观占上峰,社会地位的划分机制不能按照从前,按照品级和宗教等级排序了。
如果说以前贵族男性有免服兵役的权力,大革命期间他们倘若要从军就会被安排在最容易战死的队伍里,单就阵亡率而言贵族比平民高两倍。
他们的社会地位高低完全取决于自己,因此他们的胜利也就引人注目了。
骑士的培养和宗教是密不可分的,贵族骑士看起来确实和平民骑士在举止和言语之间也有区别,而且法语里也存在和英语“女王的口音”类似的上层口音,这一腔调带着日耳曼齿音,以及一种让人想起瑞士洛桑的缓慢语调。
想象一个英国人说法语,再想象一个法国人说英语。纠正别人的口音是对彼此的折磨,拿破仑的科西嘉口音已经没人去指正了,当然也没人来纠正乔治安娜的口音了。
开完了早餐会,乔治安娜就让她们各自去忙碌了。
“雷拉。”
就在商人的女儿要搀扶着若弗兰夫人离开餐厅的时候,乔治安娜叫住了她。
老夫人由别的侍女去扶,她带着雷拉到了隔壁的客厅里。
“我问你个问题,你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找一门好亲事,还是有别的目的?”乔治安娜直截了当得说。
16岁的少女惊呆了。
“你需要知道,这里有不少军官,他们可打算找着了一门好亲事就退休。”
“我没想过,夫人,我就想服侍您……”
“如果你的目标是青年贵族,那你发现了什么没有?”乔治安娜又问。
这下雷拉没有回答了。
“我知道你学了宫廷礼仪,甚至比我还精妙,但处世之道,或者是宫廷礼仪的意义上来说,一切行为举止的准则只有一个,有分寸,即不能自怜自弃,也不能目空一切,在任何情况都要落落大方,刚才那位拉图尔侯爵夫人,她有家族谱系保护,不需要摆阔,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乔治安娜问。
雷拉张了张嘴。
“如果你的族谱能追溯到中世纪,即便你穿的很简单朴素,你也是有品味,没人会说你寒酸。”乔治安娜叹了口气“财富在过去是仇恨的根源,现在贵族想要重回议会,再继续提他们过去的身份不能带来优势,你说他们怎么办?”
“靠自己。”雷拉说。
“没错,但也不全对,贵族必须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做一切掉价的行为举止,要学会忍耐和自制,你知道1793年的2月份发生了什么事么?”乔治安娜问。
雷拉摇头。
“和1789年10月的凡尔赛宫游行相比,参与那场骚乱的女性更高多,因为男人们都上战场了,女人留在了后方,但她们并不是留在后方生产,而是专注于清剿内部的敌人,比如吉伦特派的成员,当国民公会搬到新的议会厅时。一些来访者入场需要持有入场通行证,他们被认为是吉伦特派的拥护者,女人们拦住了所有持有通行证的人,宣称这种行为违背了平等原则,后来有一个持有通行证的年轻人强行闯入,然后引发了骚动。”
乔治安娜顿了顿“如果你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我不明白,不是说收到了邀请函的人才能入场么?”雷拉问。
“我们换一个场景,有一个士兵,他想要进入宴会的会场,他声称自己也为祖国做了贡献,你要怎么处理?”乔治安娜问。
雷拉思考着。
“他是共和国最诚挚、最优秀的爱国者,当然是礼貌安全得将他护送出去。”乔治安娜说“今晚上谁负责维持现场秩序?”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夫人。”雷拉怯生生得说。
“你如果觉得自己干不了,可以和玛蒂尔达交换……”
“我可以胜任的。”雷拉立刻说。
“我不需要你逞强,但我还是想你知道,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你该知道要找谁帮你。”乔治安娜平和地说“我16岁的时候也参加过了一次大会,当时我也像没头苍蝇似的。”
雷拉看着像要哭了。
“对不起,亲爱的,你期望的宫廷生活在我这儿可能没有。”乔治安娜耸肩“但可以确定的是我这边的压力,要比第一执政身边轻松多了,所以你要想好,你是来找个好归宿,还是想要别的,下去吧。”
雷拉朝着乔治安娜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转身离开了客厅。
等她走了,乔治安娜长叹一口气,而窗外的海风又将军乐声吹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