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拿破仑是那种长相动人的人,那么约瑟夫·波拿巴则是非常英俊,加上他的身高,绝对是个美男子。
作为一个丝绸商人,他出现在这种场合并不奇怪,有他在乔治安娜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犯错了不是她一个人承担。
法国大革命之后,欧洲男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没有蕾丝等高档织物,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的裁剪。
拿破仑的衣服以高领衬衫为主,吕西安作为文人则会系宽领带的领结。
第一次在巴黎歌剧院跳舞的时候,她就觉得吕西安的领结看着眼熟,现在看着英国老乡们的穿着,她一下子就领悟过来在哪儿看过了。
西弗勒斯的衣领不是维多利亚时代,而是摄政时代的,他的宽领结还是她帮忙选的。
摄政时代男装裤子在正式场合是丝绸面料,这正是法国里昂出产的,除此之外还有意大利。拿破仑想把法国和意大利的丝绸倾销给英国,英国也想把棉织品而非棉花这种低级农产品倾销给法国。
除此之外还有羊毛材质的衣服、毯子以及披肩,科西嘉人没说羊毛披肩能不能收,但乔治安娜觉得还是别收为妙,笑着说自己对羊毛过敏就婉拒了老乡的赠礼。
这些伦敦上流社会来的纨绔子弟对乔治安娜小姐很好奇,毕竟波拿巴阁下在绝大多数场合都显得非常庄重、严肃,实在瞧不出他也有夺人妻子的爱好。
这和英国摄政王娶寡妇不一样,而且他还让乔治安娜住在了朗布依埃城堡里,让她大大方方得见客,这一切都符合“昏君”的标准。
很多人都将拿破仑比作凯撒,他在埃及也有个小克里奥佩特拉,不过她已经被遗忘了,现在她在什么地方都没人知道。
在“后宫”里有那么一位说得上话的女人对商人来说是件好事。
法国人主要还是喝咖啡,但法国本土不种植咖啡,殖民地的咖啡关税在特里亚农赦令里被抬高了,想要喝咖啡需要付更多的钱。皇宫里有喝红茶的女人,那么民间也可以有,至于销量多少就看谈判桌上怎么谈了,这样就算羊毛和棉花亏了,在茶叶方面也能挣回来,茶叶可是个暴利的行业。
虽说采茶、管理茶山、烘焙都需要人工,但奴隶制让这个成本消除了。
反正乔治安娜用红茶招待客人波拿巴阁下没管,茶几上还有糖、乳酪以及最近开始流行的“森林派”食品。厨房里的大厨们不仅仅研究主菜,还研究发明了甜点,巧克力山核桃馅饼陪着红茶口感很好,虽然不像马卡龙那么能代表法国,英国少爷们吃着一样开心。
她没瞧见“大人”,估计他们现在正在和法国的海关、缉私部门谈判,她原本以为很可怕的应酬出乎意料的轻松,她只需要躲在约瑟夫的后面不说话、保持微笑就行了。
而约瑟夫和他们谈论的话题也是围绕着宴会,他们很好奇法国人的宴会是怎么玩的。
拿破仑·波拿巴和他们差不多大的时候,已经是战场上的战神了,有了对比之后她才发现利昂有多早熟。
在困境里长大的孩子和在顺境中长大的相差很多。
她独自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后发觉有人在看着自己,那是一个和路易一样有诗人气质的男孩,他和西弗勒斯一样长了个大鼻子,下巴上有凹陷,只是头发没那么长,眼睛是棕色的。
“你是谁?”约瑟夫忽然问道。
那个年轻人一开始没注意,后来是同伴撞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约瑟夫问的是他自己,他将视线从乔治安娜身上移到了约瑟夫身上。
“华兹华斯,阁下,威廉·华兹华斯。”那个年轻人用法语回答。
“你是干什么的?”约瑟夫和气得问。
“我是一个诗人。”华兹华斯说。
“我是问你,你的工作是什么?以什么谋生?”约瑟夫又问。
“他的父亲是律师。”一个同伴回答“他曾经在剑桥读书,对贵国的大革命很感兴趣。”
“这场革命代表了人性的完美。”华兹华斯立刻说“我很敬佩波拿巴阁下这样的英雄。”
拿破仑·波拿巴可是“弑君者”……
乔治安娜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好像明白这位诗人会跑到法国来了。
她本以为约瑟夫会问华兹华斯写了什么作品,结果他却绕开这个话题,和少爷们继续谈论舞伴的问题了。
暂且不论这些贵公子的人品如何,光看外表都是很不错的,毕竟年轻就占大便宜,也许这次宴会后异国恋会就此发展起来。
不同的国家会存在不同的风俗习惯,好奇会让男女双方踏出第一步,长了好看的外表比看着惹人厌要好多了。
她好像明白这些臭小子来法国的目的是什么了。
从大特里亚农宫来的侍女都很貌美,拿破仑就喜欢这种金发苗条的女孩,那些公子哥的眼睛偶尔会往她们身上瞟,她忽然希望拿破仑能看上一两个侍女,这样她就可以厌恶他了。
他希望她照顾好那些受伤的士兵,而且还修运河改善巴黎供水问题,虽然这条水渠是为了实现他梦里的罗马。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却干着很肮脏的工作,但有些活必须有人去做,就像有人必须去铲运巴黎城外的粪山一样。
才30岁就想着退役,别人这个岁数正是闯荡事业的时候,可是他不像是在信口胡说。
衣服本来存在的目的是遮掩身体,结果反而让人升起了好奇心,想要看看衣服下面藏的躯体长什么样,希腊人提倡不穿衣服,这样就杜绝想象了,波拿巴的身材并不完美,身上还有藓。
可是他知道莎士比亚的那首诗,这对于一个实用主义的法国独裁者来说是多么不容易。
让一个学文学的人看物理会痛苦,让一个学物理的看诗歌也痛苦,但他至少去看了莎士比亚,体会到了她把自己打扮成油画的暗示。
她感觉到自己被当成艺术品欣赏了,虽然欣赏她的是个强盗。
“你在想什么?”
她眨了一下眼睛。
“你在想什么?”拿破仑·波拿巴又问。
“你怎么来了?”
“你在想什么?”他再问了一次。
“先说好,你不能嘲笑我。”
他点头。
“光线!光线!别执着角度。”她学着上次在圣卢克宫指挥那个画师时的样子说。
他一下就懂了“你又想玩了?”
“你想看那幅画?除了蒙娜丽莎。”她说道“我讨厌那个女人。”
“我能问问为什么?”
“她吸引了你的视线,你现在还把她挂在卧室里吗?”
他叹了口气,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出事了?”乔治安娜问道。
上一次也是在茶话会时利昂忽然出现,所有陪客都走了,这一次他是把客人给赶走了。
“教皇的特使被绑架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是不是你丈夫干的?”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还有刚才那个小子,你一直盯着他看干什么?”
“什么?”
“约瑟夫跟我说的,你也是个不守规矩的女人吗?”
她想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过来。
“我喜欢死了的诗人。”她拍着他的手背说“我不会和其他女孩一样,因为一首情诗就忘乎所以的。”
“他长得也不英俊,你为什么盯着他?”他契而不舍地问。
“你先说你不生气。”
他忍耐了一下,瘪着嘴点头。
“华兹华斯先生长得像西弗勒斯。”
那个承诺不生气的科西嘉人立刻火大得站了起来。
“如果男人心里的旗帜不轻易动摇让你尊重,那么女人不嫌贫爱富,是不是也该得到你的尊重?”乔治安娜大胆地说“你没有因为变得伟大而抛弃约瑟芬,我也不能因为有更好的选择抛弃西弗勒斯。”
“就算你说我赢了我还是不高兴,先来后到就那么重要?”
她想起了约瑟夫,想起了圣经里的故事,雅格用计谋夺去了以扫的长子权。她原本以为长子权没什么大不了的,世袭制崩坏后长子权也取消了,次子、私生子也可以有继承父亲一部分遗产的权力。
如果她先遇到了拿破仑,而不是西弗勒斯会怎么样?
可能她会和那些没眼光的女人一样对他视而不见。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她并不是个伯乐,说不定刚才的那些年轻人里也有个未来的大人物呢。
“我觉得我是个好人。”乔治安娜说“我不想继续堕落下去了。”
“你以为我想吗?”他反问。
“你哥哥看起来人不错。”
“能不能别说这个话题了?”他近乎哀求地说。
“你想聊什么?”
他愣住了。
“我可以扮作肖像画,你看着我就行,什么都不说。”
“能不能扮作玛丽亚?”
她觉得自己可不像是圣母,她距离圣母有一个光年的距离。
“你去过罗马,有没有看过米开朗基罗的圣母哀子?”
“见过。”
“我在威尼斯的金宫里看到过模仿那尊雕塑的作品,虽然神似,但我却觉得没有那种原作的神韵。”
“你去过罗马?”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原作什么神韵?”
“你去过法兰克福吗?”
他不说话了。
“我瞧见圣母在微笑。”波莫娜说“正常女人看到自己的儿子死了都会嚎啕大哭,但玛丽亚却在微笑,我就揣摩为什么她会有那样的表情,然后我得到了一个结论。”
她捏了一下他希腊式的鼻子“因为她有个勇敢的儿子。”
“你也希望我和他一样死吗?”他畏惧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刚才在想如果没有你会怎么样?我肯定不会有快乐,但我会比现在简单很多。”
“我知道。”她抱着他的大脑袋“如果我不去碰爱情,我也会简单很多。”
“约瑟芬总和我说死,你是不是也要和我说死?”
对一个普通的、爱慕奢华生活的女孩来说,拿破仑的世界确实太可怕了。
“喝点酒怎么样?”她豪迈地说“让我们酩酊大醉一场。”
拿破仑没说话,好像他不赞同这件事。
“苏菲!给我们拿点酒来!”她大声朝着外面喊。
“你是个醉鬼吗?”他揉着鼻梁,微笑着。
“我曾经和一个女孩一边喝酒一边看威尼斯的风景,她后来可给我惹了不小的麻烦。”
“她怎么了?”
“她说漏嘴了,我丈夫知道我想离婚的事,后来,我们要去一个地方探险,他知道我是那种关键时刻会保持冷静的人,在出发前他说同意离婚了。”
他渐渐睁大了眼睛。
“我们经历了一番生死,后来没有离成,又是离婚、又是外遇,我可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女人。”她笑着摇头“我不扮圣母,你想想别的。”
“我只负责欣赏,您慢慢想吧。”他坐到刚才的公子哥们所坐的沙发,将穿着马靴的双腿放在茶几上,看起来非常嚣张。
“我的年纪可以做你的母亲了,利昂,我想我没法给你生孩子。”她柔声说“请你别那么欺负约瑟芬。”
“我知道你有分寸,再过不久,我们可能又要出兵了。”他冷漠地说。
“普鲁士?”
他摇头。
“米兰是个很富饶的城市,城寨好,粮食供应也充足,奥地利皇帝派了亲王到那里当总督,但奥地利人尽管在那儿统治了很长时间,除了少数贵族名家,他们在人民之中并不让人留恋,因为他们性格阴沉,举止粗鲁,斐迪南大公既不讨人喜欢,又不受人尊敬,大家都谴责他贪财重利,名声扫地,我们到了那个地方很受欢迎。自由、受全世界尊敬的法国人民正在给全欧洲带来光荣的和平。”他笑着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我需要修一条路通往米兰,这条路修起来很困难,要挖空阿尔卑斯山,光有钱不行,我还需要奴隶。”
她忽然想起了刚才少爷们说的特里亚农宫赦令。
“你要向殖民地出兵?”
“你们英国也得了好处,干嘛那么严肃?”
她叹了口气,发现眼前的这个大头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他盯着她的眼睛说。
“我选择了真相,而不是快乐,你说的那些事让我忽然意识到我外遇是个小事,西弗勒斯会原谅我的。”她笑着摇头“事实上我们去过的那个冒险的地方也和法国人有关,西班牙王位战争期间有一支军队在赶往战场的时候迷路了,在阿尔卑斯山中闯入了一个黑巫师设计的迷宫,他们杀死了里面的魔兽。”
“我怎么觉得你在编故事?”
“我也觉得你在编故事,想要奴隶你可以去找英国人买,为什么一定要出战?”
“我可不想继续玷污您的灵魂了。”拿破仑疲惫地说。
“我们巫师也有奴隶,这种奴隶叫家养小精灵,绝大多数小精灵都选择了顺从,即便有人唤醒他们,叫他们争取自由,它们反而以恶劣的方式对待那些人,比如,不给他们打扫卫生。”
拿破仑笑了。
“做你觉得对的事吧,利昂,人与人之间真正平等可能只有在神的面前才有,不过在审判日到来之前,你先去把教皇的特使找回来。”
“我希望他能坚持离婚。”他低声说“为什么他不坚持到底呢?”
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起来的时候你还没醒,除了刚才我说的那些,我还想跟你说,昨晚我过得很愉快,您觉得愉快吗?”
她还是没有回答。
“你不需要告诉我答案。”他微笑着说,将腿从茶几上放下,然后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因为我感觉得到!”
她气得想骂人,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姐,酒还要吗?”苏菲抱着酒瓶胆怯得说。
她看着这个漂亮女孩惊恐的表情,在21世纪可不会这样。
“陪我去走走吧。”她说道。
“要我叫其他人吗?”苏菲问。
“不,就我和你。”她挽着苏菲的胳膊“简单一点才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