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懵懂,那样没有根基的男女之情,来的草率,便也去的容易。姚红霞经过这一回,终于认真想起姚三三那些话,也终于能够认识到,那个猥琐老光棍的无耻本质。
自然,这种认识还达不到理性的深度,小丫头无非就是觉着,这个王六子,不是真心对她好啊,不够担当不够男人,没有英雄没有气概,照样也会骂她也会吼她……
无论怎样,反正鲍金东的目的达到了。
再说那王六子经过这事后,惶惶然了好几天,生怕姚家的人找上门来打砸一顿,为此甚至没敢再四处游逛,也不知跑哪儿躲了几天,然而没听到任何风声,悄悄溜回来,也没听到说有陌生人找他之类的。
王六子便寻思,赤脚不怕穿鞋的,必然是那姚家人怕张扬出去,影响了自家女孩的名声,压下去不再声张了。这么一想,王六子便又放下心来。
然而他才回来没两天呢,据说,据说啊,王六子叫人给“摸”了。
当地人说的这个“摸”,当然不是那种“摸”,大约就是指趁黑下手、报私仇打闷棍的意思。
王六子不是光棍一人吗,他自己住了两间旧屋,有个小院子,晚上好好回到家,关大门睡觉了的。第二天早上,邻居家的孩子发现,王六子被人丢在院墙外的茅厕里,两手两脚用破布条捆在一起,农村杀猪捆猪的法子,背朝下,四脚朝上,堵着嘴丢在臭烘烘的茅坑旁边,身上只穿了一个裤头,浑身上下叫蚊子咬的呀,没有一点好地方。
邻居一边捂着嘴笑,一边吆喝了好些人来,大家合力解开王六子,掏出他嘴里的破布,但见那王六子身体老半天没动,估计手脚都麻了呗,把嘴一张,就嚎啕大哭起来。村民邻居们一边憋笑,一边问他,说你这怎么回事?得罪什么人了啊?
王六子支吾了半天,却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姚三三听说这事时,已经是第二天下晚了,村里人当笑话讲给她听的。姚三三一听,忍不住就光想笑、光想笑,不能怪她,这也太好笑了吧!她一路憋着笑,去找鲍金东。
“你干的?”
“啥事我干的啊?”
“王六子。”
“哦,不是我。”
鲍金东惬意地坐在床边,跷高一条腿换球鞋,打算去活动一会子。育苗场大门里旁有一块四方方的空地,水泥地面,本来是留着停车进出的,鲍金东不知打哪儿弄了个简易篮球架来,空闲了便会打两下篮球。当然啦,平时一般不够手,三两个人玩玩,过过瘾罢了。
他一抬头,撞上姚三三那明显不信的眼神,便笑笑说:“真不是我,我没那么不厚道。我那天晚上吧,闲着没事,就领着金来去转悠了一圈。我就是去跟那小子说一声,往后长点眼,别什么人都想蹭,更别存啥坏心眼子,不然别怨二哥手狠。”
当然啦,要想好好说话,先得摁床上揍两拳,揍醒了才能说话,对吧?这事儿鲍金东也懒得提,继续解释。
“我还不是怕他无赖本性,往后跟咱记仇捣乱嘛!至于丢茅厕那事,是金来干的。金来那小子,最阴了。”
姚三三瞅着一脸“光明正大”的鲍金东,找不到话说了。
再往后姚三三看见鲍金来,便总觉着,这小伙儿表里不一的坏。看上去俊秀小哥一个,不算高不算壮,和气气笑眯眯,原来一肚子坏心眼啊!往后可千万不能随便惹了他。
姚红霞这个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王六子估计要好长时间也不敢往土沟村来,至于姚红霞,她不过才十六岁,过两年,找个合适的对象,有个安稳的小家,自然也能拥有一份她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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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开始到五月底,育苗场便一直在卖泥鳅苗。苗子早下塘,当年秋末就能早长成商品泥鳅,所以时间很关键。五月一过,育苗场便不再出售泥鳅苗了。
这一年泥鳅苗敞开了卖,可能真是没做广告的缘故,泥鳅苗剩下一些,不过正好,如今育苗场初建,不少水泥池子还闲置呢,姚三三便干脆把这些苗子放在水泥池里养。水泥池子养泥鳅,效果不如鱼塘里,不过反正自家的苗子,只要有收益就等于赚了。
六月初,天气热了起来,姚三三跟鲍金东坐在吊扇下核算这一季的账目。当中摆一张小方桌,姚三三坐在床沿上,鲍金东便拿了个椅子坐在她对面。
说了姐妹分红,居然也没人关心,账目全凭她自己算,包括姚小改每天来上班,却也是一心只管育苗,卖多少钱从来没工夫理会。姚三三一边好笑,一边又为自家姐妹的感情感到暖心。
姚三三报账,鲍金东拿计算器核算,俩人算了半天,鲍金东报了个数目。
“总共卖了五万七千三。”
这么多呀!两个人眼对眼的惊讶。每天只知道往外卖,卖了钱每天就那么一收,平时也忙,都没怎么算总账。姚三三起先估计,能将近五万块的毛收入,没想到都快六万了。
“除去成本算算。”姚三三说,“工人工资,药物什么的,不算自家人的工资的话,粗算也就投入不到一万块钱的样子。”
当然,育苗场的总投资不能算在内,这是长期的投入。
这个年代,市场还有很多的空档,只要你看准机会,找准市场,挣钱就不难。姚三三一边兴奋,一边跟鲍金东商量:“要不,咱们过了麦收,就去趟省城,合适咱自己开个水产批发门市。往后泥鳅咱自己做销售,省了中间环节,能多挣些钱。”
“买车,开门市……”鲍金东琢磨着,“三三,咱当时投资建这育苗场,手里的钱可花的差不多了,眼下这点钱,麦忙季过去,等把下茬庄稼种上,家里还要张罗盖房子呢,这几件事一起办,钱不怎么宽绰啊。”
姚三三丢下手里记账的小本子,懊恼地嘀咕:“原先家里穷,收姐猴挣了几百块钱,够咱姊妹四个花一两年呢,怎么越挣钱,钱越不够花了。”
鲍金东笑笑,可不是嘛,越挣钱,越不够她花的。
“这几样钱,还都是该花的。”姚三三思索着说,“不行的话,先贷点款吧,咱怎么说也打着招商引资的幌子,镇里不是答应给咱们帮扶低息贷款吗?把这几样事先安排了,等到秋天,咱那泥鳅一卖,保证一下子就有钱了。”
“嗯,也行。”鲍金东想了想,点头,“还有啊,摊子大了,咱这账本,往后得好好地记,收入记一块,支出记一块,也就幸亏是自家生意,这要真是合伙入股分红的生意,咱们这账本,根本就成了糊涂账。”
两个人都是初中文化,记账,也就是简单记一下,今天这一笔生意,多少泥鳅苗,多少钱,就完了。也就是说,只简单记了主要的收入。
“嗯,也是。不能总觉着反正自家的钱,随便记下来就行了。也不用多麻烦,起码记清楚每一笔投入的钱,收益的钱,支出的钱,年底也好算清楚咱一共挣了多少纯利润。”姚三三说着往后面一倒,张开胳膊躺在床上,说:“现在才觉着,咱俩这初中文化,还是有点少了。”
记账当然还难不住她,不过是之前太随意罢了。但生意再做大,真要上规模,公司化,管理起来是需要知识水平的。
姚三三仰面躺在床上,跷着腿,无聊地望着屋顶,琢磨下一步的安排。“哎,你叫金成抓紧去学个驾驶证吧,等买了车,就叫他帮着开。金成这小子,像个机灵能干的,我看……唔……”
姚三三话没说完,就叫什么给堵嘴里了。至于什么东西堵的……脸红。
这什么人呀,忽然就过来了,忽然就抱着人家姑娘,亲啊亲啊亲,亲个没完了是吧?姚三三还躺着呢,这情形,真是暧昧的要死,真是太……然而姚三三如今,却开始学会回应那样的亲吻,被吻得轻飘飘了,还不忘说一句:
“大白天……”
“没人来……”
忽然就听见外头有人大声喊着:“三哥,三姐……三哥,三姐……”哎妈呀!屋里俩人赶紧分开,鲍金东一个打挺,麻溜儿从床上离开,回到椅子上坐下,却忍不住瞅着姚三三,笑起来。
差点撞见了,这坏事干的!
“三哥,三姐。”声音渐渐近了,跑进来的是小四,她看了屋里俩人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了一句:“三哥,你笑什么呢?”
“他吃了笑药了,别理他!”姚三三忍不住冒臊。
“噢!”小四有眼色着呢,便也不再问了,“三哥,妈叫你俩今晚都去咱家吃,炖了大花鲢鱼头,还有茼蒿汤。”
姚三三一看,呀,外头天色都暗下来了,太阳该落了,是吃饭时候了。三人于是就锁了育苗场的门往家走,谁知才到半路,迎面遇上了鲍妈。
“三三,金东哎,今晚我做豆腐了,都去吃豆腐脑去,剁点鲜辣椒,弄点盐豆子,再捣点蒜泥,可鲜了。小四你也去!”
豆腐脑?炖鱼头?哎呀,这不是难为人嘛!
姚三三痛苦地抉择了半天,最终决定:先到鲍家吃豆腐脑,再去姚家吃鱼头。哈,她都佩服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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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季泥鳅苗卖完,便也入了农历六月中,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到了。姚小改怀孕出了三个月,孕吐反应基本过去,而姚小疼的肚子便渐渐开始鼓起,越来越鼓越来越圆,圆鼓鼓的像扣着一口小锅。杨北京不再轻易让媳妇儿出门,走娘家的次数也少了,担心她坐摩托车颠了累了,怕她不安全不舒服。
随着两个姐姐怀孕月份增大,姚三三一天天跟着不放心了。女人生一回孩子,哪那么容易啊?想起前世自己难产死的,姚三三难免就忧心。好在两个姐姐产检一切都正常,健康得很,如今家里条件好,医疗条件也好,自然不会让两个姐姐在家里生孩子,大医院肯定还是可信的。姚三三这样安慰自己。
夏天衣裳薄,遮不住,一家人眼看着姚小疼那肚子,一天天吹气球似的大了起来,到后来,谁看见谁说她肚子大,谁看见谁说,产检医生也说,胎儿偏大呀!
“大姐,你到底吃了多少好东西?知道的,说大姐夫是厨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姐夫专会养小猪呢!”姚小改开大姐的玩笑。
要说姚小疼,她自己倒是没胖多少,就是肚子大,远看上去,整个人就像织布的那梭子似的,两头细溜,中间滚圆。
再看不到四个月的姚小改,身体似乎没多大变化,一条米色碎花裙子穿在她身上,本来就宽松,不注意看,根本不像个孕妇。
“行啦你,小改你等着,你这也快四个月了呢,往后你还不得跟我一样。”姚小疼笑着说姚小改。
姐妹几个坐在斑驳的树荫凉下边,说说笑笑,一旁张洪菊早已经拿起针线,开始准备小宝宝的东西了。算算日子,姐妹俩生产都是在冷天里,这小包被子,便是头一样要准备的。
“你说你姊妹俩,小疼没个婆婆,小改呢,有婆婆跟没有一样,赶明儿坐月子也没有婆婆伺候。农村里这些小娃娃的东西,都是娘家准备一份,婆家准备一份,我可好,我一个人全包了。”
张洪菊一说,姐妹几个就笑。姚小疼便说,家里大嫂子也给准备了。
“小疼跟她大伯嫂子,相处得就蛮好的。这妯娌关系好,也是你一家的福气,少闹气,日子就舒心。不过孩子生下来,没婆婆给你们带,自己得多挨累了,到时候我多给你们帮着点呗。”张洪菊一边做针线,一边唠叨着,“我如今觉着啊,闺女找婆家,也该多看看婆婆才行,婆婆能干,当媳妇的就多享福。小疼小改,就没有婆婆给张罗。你再看三三,本来金东是到咱家来的,咱们肯定什么都帮着,鲍家那边呢,她婆婆人也好,肯定也处处帮着照顾,多好啊!”
“妈,你这是在总结给闺女找婆家的经验呐!妈,你这经验总结现在也没用了,咱家就剩下小四一个,到时候恐怕你也当不了家!”
姚三三一说,姐妹几个又是一阵哄笑。
“你这个丫头!不跟你们说了。”张洪菊也笑,她也就随口那么一唠叨,也没想当闺女的家。她呀,如今也算是处处如意,熬出来啦!
肚子越来越大,大姐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过了七个月,杨北京索性就不让媳妇出门了,娘家也不让走,便都是姚三三她们去看大姐。连姚三三都觉着大姐夫有些太过小心了,然而一家人还是早早安排了医院,联系好了县医院的车。
农历十月,姚家已经开始收购泥鳅,准备卖泥鳅了。鲍金东便连跑了两趟省城,去考察市场,选租店面,筹备水产批发门市的事情,然而姚三三却没敢跟着去——姚小疼预产期快到了。
“你大姐离预产期,还有八天。我寻思我这几天去她家住下,照应着点。”这天一大早,张洪菊吃早饭时说。
“嗯,行啊,你去吧!”姚连发说,“她没有婆婆,你今天就去。”
“行,我上午给你们蒸点馒头留着吃,我过了晌就去。”
姚三三忙说:“我也跟你去,我去看看大姐。”
“我一人去就行了,你就别去了。”张洪菊说,“你二姐夫上班了,你留在家照顾你二姐。她这也六七个月了,身子不方便。”
张洪菊便去收拾,还没走呢,十点钟的样子,姚家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鞭炮声。一家人一听,便都忙着往门口跑,只见杨北京正在大门口,地上长长的一串“大地红”,圈着姚家的大门,正噼里啪啦炸得热闹红火。
这是——报喜呀!
大姐生了?
平时遇到放鞭炮,姚三三这样的姑娘家肯定要往后躲的,如今她也顾不得鞭炮声响,顾不得满地闪着亮光的鞭炮,她捂着耳朵,跳着脚几步冲过去,靠近大姐夫问:“大姐夫,大姐生了?顺利不?”
然而,鞭炮声实在太响了,杨北京只看着她嘴动,知道她是想问什么,便也捂住耳朵说了句什么,可是,唉,姚三三根本听不清。
好容易鞭炮放完了,姚三三揉了揉俩耳朵,再问杨北京:“大姐夫,大姐生了?什么孩?顺利不?”
这一会子工夫,姚家人都围了过来,不少邻居也围过来看热闹,便都七嘴八舌地问他。
“生了,生了!”杨北京一下子也不知道先跟谁说好了,“凌晨四点钟生的,男孩。”杨北京一边说话,一边掏出香烟,先给了姚连发一支,再给周围的村民们分发。他自己不抽烟,这是专门准备的喜烟。
男孩啊!姚三三想说,她还猜肯定是个贴心的闺女,居然猜错了哎!那边张洪菊跟姚连发早已经笑得满脸开花了,抓住杨北京问:
“几斤啊?”
“八斤二两。”
哇,肉蛋子啊!周围的人们一阵惊叹。
既然是报喜,杨北京便带了一筐红鸡蛋来,看样子杨家大哥大嫂果然不错,这必然是一大早煮熟,染红,紧赶慢赶准备好的。当地人生了孩子,女婿便要像这样,带着九十九个红鸡蛋,到娘家去放鞭炮,这就叫报喜。
姚连发便去搬起红鸡蛋的筐子往家走,张洪菊拉着杨北京进家,嘴里抱怨:“生了你也不先打个电话来,我还说今天要去呢!那不是还有八天吗?”
“忙慌了。”杨北京回答,“医生说,提前八天正常。”
张洪菊看看杨北京,终于忍不住说:“你看你这孩子,我一出门瞅瞅你,真看不出怎么高兴的样子,我还寻思,八成生了个闺女,你心里不高兴呢,这生了个大胖儿子,你挂得什么脸啊!”
“妈,小疼不顺利,昨天傍黑进的医院,疼了一晚上,到底剖腹产了。”杨北京说着,眼睛里居然就涌出了一层水光。姚三三在一边看着,真是又好笑,又感动欣慰。
“剖腹产啊,哎呀,剖腹产我也听说过,没啥,有医院呢,你别那样担心。”
杨北京不是担心,母子均安了。他就是心疼,那时候剖腹产还少,不像如今这么普遍,杨北京就觉着,媳妇疼了一晚上,受了那多罪,到底还是挨了一刀……怎能不叫他心疼啊!
心疼得慌,他甚至开始埋怨新生的胖儿子,你说你这小子,没事你长那多肥肉干吗呀!
“大姐平时活动少,营养又好,宝宝太胖了,八斤二两,个子肯定也大,顺产不容易,就剖腹产了呗。剖腹产没啥好怕的,你相信医生。”姚小改挺着鼓起的肚子,安慰大姐夫。
“就是就是!凡事有人家医院呢。”姚连发呱啦杨北京,“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生了儿子,你倒眼泪汪汪的,你有点出息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