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若珩没有想过,他们的再次相见会来得这样突然。
在他过去30年的生命里,他曾经无数次羡慕过别人的幸福,也痛恨过自己出生的家庭;他曾经无数次希望她消失,也渴望过她会突然地爱他。但是一切都归于零。因为,她一走就是十几年,她一走就不曾出现过,她一走他就再也没有了所有的情绪。
蒋若珩呆了很久,他想着自己是应该叫她一声妈妈,还是应该叫她离开他们的世界?
喉咙发紧,客厅里是异样的沉默。
何韵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她想象过很多次蒋若珩长大之后的样子,和记忆中并无太大区别,依稀还能看到当年的轮廓,只是眉眼之间,多的是经年的阅历,是稳重的气息。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大概是近乡情怯,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的话,如今对着他却说不出口。
“我……”何韵晴想说点什么,但蒋若珩一言不发地转身又走进了房间。
恰好陈晓晴也出来想说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就见蒋若珩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地就走了。她也有点纳闷,这怎么回事?
何韵晴见陈晓晴出来也有些尴尬。她挑剔地打量着这个女人,不知道她是什么角色,但看她年轻的脸庞,像是30岁上下的样子,方才又说不是蒋明光的妻子,蒋若珩又在这里,该不会是她的儿媳妇?
要是蒋若珩知道她的内心活动,估计能崩溃。林初静要是长这样?额……他也是可以接受的,他觉得自己不是爱得那么肤浅的人。不过这不是重点。
基于陈晓晴的年龄以及对她的身份的猜想,何韵晴的眼光从挑剔又变成了欣慰。陈晓晴又变得毛骨悚然,总觉得这女人哪里不对,可是她就是说不出来。
“额,要不您再坐会儿,我叫人出来。”
何韵晴点点头,陈晓晴便赶紧逃离这个气氛压抑的客厅。又跑进去叫了蒋明光出来。蒋明光其实只是回房套了件衣服,这会儿刚巧也走到门口,便一起走到了客厅。
当看到客厅里坐着那个女人的时候,蒋明光又一瞬间的恍然。
何韵晴啊。
这个女人在他的生命中已经淡去了,以前年轻不懂事,她吵他也吵,吵着吵着她就出轨了,蒋明光其实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其实觉得和何韵晴一起生活压抑,因为她真的算不上是一个脾气好或好相处的人。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她,公主脾气发起来蒋明光都不得不避着走。但是因为双方家庭也算是世交,他也不是说因为她的一些小脾气就不要她的人,加上又有了蒋若珩,即使不开心也得这么过着。他之所以应酬多也不是因为他真的应酬多或喜欢应酬,而是借此逃避她而已。歇斯底里的女人,永远让人发怵。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原因,他的不冷不热,只是出于丈夫或者父亲的身份和她友好相处,这种平淡很快磨平了她对婚姻的期望,慢慢地,当那个帅气浪漫、关怀备至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的时候,她终于没有守住这条底线,放弃了整个家庭。蒋明光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件事情,年少轻狂的他当然不懂得收集证据什么的,反而以牙还牙,也找了个女人。这下好了,原本并不很算和睦的家庭分崩离析。之后就展开了夫妻双方的离婚大战。当年为了夺得更多的财产,两人甚至把蒋若珩作为工具要挟对方。蒋明光其实挺后悔的,当年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把蒋若珩卷入这场夫妻大战,自从那件事之后,蒋若珩对他再也不复儿时的亲密,纵使这许多年来他也有意识在弥补,但终究裂痕已经存在。
何韵晴离婚后就和那个男的走了,只是回何家交待了一声,就消失无踪。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离婚之后的女人会不惦记自己的孩子,何韵晴就是其中之一。她可以狠心到这么多年不回来见蒋若珩一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过。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打给蒋若珩,可那时候青春期敏感的小男孩却对她不理不睬,久而久之,何韵晴也就渐渐减少了电话,直至最后完全消失。而后,蒋若珩就慢慢走出了那段阴影,直到现在,他都不会再提起她一句。甚至他再也没有从他嘴里听到“妈妈”这个词语。
回忆起往事,蒋明光又经历一次难受。其实他真的不爱何韵晴,紧紧出于责任度过了许多年。当何韵晴连最基本的母亲的责任都做不到了,他其实就不应该再和她斗气,对于不爱的女人,放手了就算了,千不该万不该拉上蒋若珩和她一起疯。
这会儿见到十几年不见的人出现在这里,蒋明光都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好像过去的事情真的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过去的怨恨、气愤、恼怒在这里好像都便得陌生了。
客厅里的两人,很是沉默,蒋明光坦然地问她怎么会过来这里。
何韵晴为什么会来这里,她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房间里,林初静不明所以,见蒋若珩出去又进来,问他是不是有人来了不方便出去?蒋若珩闷闷的,又躺回了床上。
林初静敏感地察觉出来不对,只觉得他像是情绪起伏很不稳定,像迷茫不知所措又像难过无法言说,林初静极少见他情绪不好的时候,方才起床时的和谐气氛消失不见,林初静又躺下来,靠在他的身边,不发一语。
蒋若珩在回忆过去的事情。很多启示他都记不清了,父母什么时候开始吵架,什么时候开始,他并不知道。但是父母爱不爱他或者是不是把他放在心里,他还是可以感受得到的。以前他就觉得他的家庭像是和别人家不一样。别人家里不管父母再忙,都会做饭给孩子吃,周末会带孩子出去玩,会给他们买衣服,也会和他们生气。但是蒋若珩是不一样的。他从小就是跟着一位阿姨生活的,父母经常晚上不回家,所以小时候跟着亲戚介绍过来做保姆的人睡觉。他基本见不到他妈妈,只有周末或者节假日会去爷爷家或者外公家里,她就会心情很好地和他聊天。这样过了很多年,突然之间,家里的气氛突然变了。他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后来听父母吵架他就都知道了。那时候他已经15岁了。原本父母吵架,就算拿孩子做筹码,按理来说也不会让孩子知道这么多的,但是两夫妻都没有避忌。再后来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他对父母的感情就彻底变了。
在初中升高中的考试前夕,他因为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了,后来在房间里隐约听到何韵晴在哭,本来他想去安慰一下妈妈的,可是他还没踏出房门,就被客厅的声音惊呆了。客厅里坐着的是他妈妈的闺蜜。她们在讨论这个家有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众位闺蜜的意见非常统一,就让何韵晴停止继续和蒋明光争执,感情走到这个份上,该离开的就离开,像她还那么年轻,如果不带孩子,将来结婚再找下一家都简单,可若是带上一个小孩,先不说会不会有好的男人会愿意和她在一起,就算是在一起了,等以后有了和对方的孩子,不得面对两个孩子的问题,非亲生的那个父亲,不得有意见?要是带上蒋若很个,将来两个孩子吵架了你是安慰哪个?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天下午的闺蜜团只干了一件事,就是奉劝何韵晴放弃蒋若珩,不要带着一个巨大的负担走自己的下半生。可这些话,听在蒋若珩的耳朵里,是多么疼痛的刀子,刺得他一刀又一刀的鲜血直流。他先前一直以为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他,相信生他养他的妈妈是不会放弃他的。可现实就摆在眼前。没有人知道,那天下午的蒋若珩坐在门的那一边哭的泪流满面。那种即将被抛弃的恐慌,一直伴随到父母真正离完婚,父亲正式告诉他,以后父子俩相依为命,才慢慢有淡去的感觉,他也正是因为那个意外的午后偷听到的对话,至今还萦绕在心头无法开解。
林初静靠着他,手掌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像是哄他入睡的爷爷奶奶。忽然,蒋若珩被她靠近的身体惊醒,偏头看了看她,还温柔的把她的头往胸前靠了靠,他看到她担忧的小眼神,突然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他看向她的眼光里就不自觉带上了安慰。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他遇上了林初静,一个你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来没有经历过任何不好的事情的女孩子,就连笑起来都那么甜,他不可自拔,这一爱就是那么多年。
如今,这个人就躺在他的身边,担忧地看着他,轻抚着他的背。
他想起那些险些被母亲抛弃的过往,不安的心情又重了很多,他伸出手,紧紧地环抱着她,“初静,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林初静这一次很确信,外面的那位客人很不简单。不然不可能搅动这么大一潭清水。她的心理愈发好奇。
“嗯,不会。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蒋若珩并不多说,也无心做其他什么事情,就静静地谈着,任由她轻轻抚摸,感受着这宁静的午后,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
但客厅里的蒋明光和何韵晴就有些箭弩拔张了。
蒋明光从来没有想过他有生之年还能和何韵晴相见。虽然说他一直觉得当年的自己很对不起蒋若珩,可要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非何韵晴莫属。
“很久不见了,你怎么会来这里?”蒋明光淡淡地开口。
何韵晴倒是也很直接,“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这件事可能不太适合别人旁听。”她暗示地看了看一边坐着的陈晓晴。
陈晓晴不知道她是何方神圣,见她嫌弃自己是别人,虽然有些生气,不过觉得挺有道理。我倒也不想插手你们的事情,干脆眼不见为净,反正蒋若珩也不会和她结婚,她实在没有必要和这个人在这里找不愉快。于是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蒋若珩大手一拽,把陈晓晴拽回了位置上。陈晓晴怪异地看着这两人不知道蒋明光到底想做什么。
何韵晴比他们更突出,“你!!你们怎么??”刚想问你们怎么可以这么亲密,又忽然想起来,好像刚在她问这个女人是不是蒋明光的妻子的时候她已经说了不是,那这两人什么关系,这要是这女的是她儿媳妇,这是不是和蒋明光太亲密了些?因而质问的话刚到嘴边就变成了,“你们是什么关系?”
蒋明光是有恶趣味的人。他笑眯眯地扯着陈晓晴的手,“当然是亲密的关系了!”随即又对陈晓晴说道,“我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没什么不方便说的,请你快点吧,等会再磨蹭天都黑了。”
“可你?……”
何韵晴弄了半天才算弄明白了,看来这蒋明光也早就有新欢了。刚才这个女的还不想承认。这转瞬间,何韵晴看向陈晓晴的眼里就多了几丝敌意。这大概就是来自女人的敏感吧和小气吧。嗯,就算离婚多年也不例外。
蒋明光等了一会儿,又旁若无人地和陈晓晴道,“晓晓,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们家的身世情况。这位何小姐是我的前妻。”
陈晓晴不妨他突然说这个,也有些呆愣。前妻?她从来没有听蒋明光或者蒋若珩提起这个前妻的事情,她一直觉得他们的分手应该不算很愉快的过程,她从来不是自寻烦恼的人,所以她也从来没有和蒋明光说一些注定说了会不开心的话。所以她现在心里的念头就是,这个何韵晴看来像是威力不小?整的蒋明光和蒋若珩都不对劲了。所以她也不知道一个消失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出现她到底想做什么?
何韵晴想做什么?
这是蒋明光和蒋若珩冷静下来后内心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