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见此,有些不解,只替白月九委屈得嘟着小嘴,见刘妈妈她们都走了,这才问道:“好好的一个机会,姑娘怎就饶了她们?”
白月九对于青苗的反应迟钝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兰草则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今天的事情的确能收拾这老婆子,只是你不用脑袋想一想,没了这刘妈妈,夫人身边还会有其他的妈妈,与其如此,倒不如放她走了,而且真的闹起来,她被治了罪又如何?老爷那里最多也就是说夫人一句用人不查罢了。”
青苗一听,连忙点头,“也是,只是这样放过她,也不见得她会记得咱们姑娘的好。”
白月九嘴角微扬:“我并不需要她记得我的好,何况今日闹成这样,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我这父亲你们是知道的,我若是不去提,他自然不会管。”顿了一下,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清冽的水眸里迸发出一抹精光:“但闹成了这样,我没有去追责,依照齐氏那个『性』子,少不得要怀疑个什么。”
而且她也瞧见了刘妈妈的神『色』变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告诉她自己不是府中的,但她对于那个人必然已经心生怀疑。所以,就算今天趁着这件事情扳倒刘妈妈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将她留下来,只是她和齐氏之间的关系,只怕要因今晚之事,从而生出裂痕。
但兰草却有些忧心道:“话虽如此,可她到底是夫人的陪房,只怕用不了多久,之间的芥蒂也就消除了。”
白月九却是摇头道:“怎么可能呢,这就好比拿绣花针往院子里的小树苗上划出几道伤痕,现在是看不出来什么,但随着小树苗长成了大树,那倒些细痕也会随着放大,成为丑陋的疤痕,永远也不可能恢复。”这跟齐氏和刘妈妈之间的关系一样。
兰草恍然明白,连忙点头道,一面想起泄密之人,不免忧心忡忡,这时却只听白月九问道:“送我回来的人呢?”
“已经走了。”青苗回着,想起那少年临走前留下的话,又道:“他说什么少主不会有事,叫姑娘您别担心。”
白月九怎么能不担心,庄澈这一次主要是带那些中毒的人来治病,能用得上的不过二十来人罢了,可她分明看见了这一次飞鱼来了五六艘大船。且不说临川这里被下毒之事是的细作所为,就是这一次飞鱼的人追到海神峰下,只怕也是那细作暗地里告知飞鱼的。
她秀眉微蹙,还带着稚气的清丽脸庞上,透着冷冽。她想要去帮忙,却发现自己其实跟上一世一样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个深闺里的女子罢了,便是现在想要出去,也是极其艰难。转而想到自己这里同样有着『奸』细,就更加的清楚意识到,手里只握着钱财是没有用的,她还需要有人。
如果有人,那么她可以打听到现在海神峰的消息,也能尽快的查出到底是谁将她离开绣楼的消息传出。
当然,那个人不可能是齐氏安排进来的这些婆子。毕竟庄澈的轻功不差,又叫人易容成自己待在绣楼,却还是被发现了。
兰草和青苗见她低头不语,心中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小姐,时辰不早了。”
听到声音,白月九抬起头来,正好一眼看到墙上挂着的沙漏,“的确不早了,代我去瞧瞧王婶子,便也休息吧。”
两个丫头下了楼,白月九这里也吹了灯,耳边依稀可以听见楼下院子里兰草同王婆子说话的声音,似都透着担忧。
她没有一点的睡意,睁着眼睛望着帐顶,也不知庄澈那里怎样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倏然爬起身来,将穿了衣裳小声唤道:“庄一。”
不出所料,门口的廊下忽然出现一个压低的声音:“姑娘有什么吩咐?”
她就知道,庄澈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在她身边留人,心里顿时又暖又气,暖的是这个时候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安危,气的是庄澈正是用人之际,还把庄一留在自己这里。
索『性』开了门叫他进来。那庄一犹如影子一般,闪了进来就这么站在屏风外面。
“当真对你家少主这样自信?”见着庄一这样闲情淡定,白月九便问道。
“请姑娘放心,少主不会有事。”庄一口气坚定。
白月九随即一想,忽觉得自己是瞎担心了,那是庄澈,以后的海上之王,哪怕是传言将他夸大了,但他终归是不会死在飞鱼的这场暗算里的,于是松了口气。正欲开口说什么,庄一忽然又道:“今日姑娘出府之事被泄『露』,是少主所为,所以姑娘不必担心『奸』细一事。”
白月九心里突突一跳,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同他感叹,齐氏最近太安静了,静得让自己有些害怕,然后当时庄澈说,那你也以静制动。
她当时不以为然,只是小心防备着,根本没有去想怎么制动齐氏。如今想起,不管庄澈是深谋远虑,还是一时兴起,总归他是做到了。
的确,刘妈妈大张旗鼓的来,怎么可能不惊动人?恰好今日齐氏礼佛,百宏歇在了别的院子里,这会儿齐氏正好责问刘妈妈。
刘妈妈屏声敛手,一眼也不敢看齐氏的脸,只是委屈的开口道:“夫人,老奴真的是收到了消息,确定那小贱人的确出府,这才敢带人去的!”
齐氏听到这话,嘴角『露』出冷笑,“你收到消息?那我怎么没收到消息?难不成那一大院子的人,都是死的么?”
刘妈妈听到这训斥声音,吓得脖子一缩,立即跪倒在厚软的地毯上,连忙磕头认错:“是老奴失察,还请夫人责罚!”她并没有将给自己传消息的人是黄嬷嬷介绍的事情说出来,因为这样只会让齐氏觉得,她想要推卸责任。
到底是跟在齐氏身边这么多年了,她多少也能『摸』到齐氏的脾气。
果然,见她就这样认了错,齐氏没由来就少了许多气,但依旧恨铁不成钢,“你近来做事的确是颠三倒四,若说你是年纪大了不中用,可黄嬷嬷却比你还年长。”
听齐氏提起黄嬷嬷,刘妈妈几乎贴到地毯的脸上,『露』出一股妒恨,心里已经可以认定,这一次是被黄嬷嬷暗算穿了小鞋。齐氏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那小贱人也今非昔比了,不过今日你尚且还算是有些出息,竟拦住了她没告到老爷跟前。”
随着这话声,刘妈妈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在说什么,总觉得齐氏的话语不对劲。
齐氏居高临下的瞧了她一眼,犹如远山的黛眉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有些不耐烦道:“你最近也收敛一些。”
刘妈妈连忙应声,一面告退下去。
说是不担心,可白月九还是没能安心,一大早就起来。
到底入了冬,院子里的花叶凋零,墙上的青瓦上,甚至沾了一层薄霜。她自用了早膳之后,就一直倚在窗轩前,谁也不知道她在瞧什么。
一直到了中午,兰草将饭菜摆好,请她去用膳,白月九这才站起身来,却瞧见后院墙角那片连通墙外竹林的翠竹里,走出来一个人影。
四周的凋零枯败,越发显得竹林的青翠欲滴,恍恍惚惚间,白月九竟然觉得那个黑黑瘦瘦的少年,竟透着几分飘逸清冽。
他朝她打了个手势,白月九立即明白,朝桌前盛饭的兰草吩咐一声,便下了楼去。
天冷了,婆子们都缩在厨房那边烤火,倒无人注意她溜到了后院。
白月九踏入后院,却不见了竹林里的人影,正欲寻找,忽然伞篷一般的桂花树冠里忽然闪出一道影子,她瞬觉自己的脚下虚空,然后四周屋舍树木在周身旋转,等看清楚时,已经稳稳的坐在一处树杆上,底下垫着他的半截袍子。
她到底有些怕高,立即抱紧了旁侧的树枝,不敢往下看,也不去看左边离她坐得极近的庄澈,“你没受伤吧?”明明庄澈没有长她几岁,她也没有觉得庄澈比自己高多少,可是现在坐下,却隐约的发现,自己连他的肩头都没有到。
庄澈目光如月,温润而柔和,侧脸看着她那害怕的娇憨模样,心里没由来生出一些和趣味,“昨晚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怎么爬起来了?”
白月九原本还担心他,陡然听到这话,顿时就忧心全褪,没好气道:“你有什么得意的?我还没有问你,昨晚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害得我真以为被人监视。”
庄澈自然知道她所提的是什么事情,立即赔笑道:“我以为你能猜到。”
她猜到?她是假设想过了,但是当时候临川和飞鱼正在恶战,她怎么能把此事与庄澈联想在一起?庄澈又怎么有时间来惦记这种小事。
见白月九不开口,庄澈口气便又软了几分:“好吧,是我错了,下次一定跟你提前说。”
他与自己坐得咫尺再近,已经变冷的天里,让白月九下意识的想要靠近身旁的这抹温暖,然而在听到他的这话后,不觉有些心慌。
他这是在哄自己?白月九忽然有些不自在,立即转过话题:“我想早些回京。”上一世祖父在过年之后没三四个月就病逝了,但后来听说其实入了冬,祖父身上就不舒服,偶有吃『药』,却不见效,所以只拖到来年春末就去了。
祖父和祖母一样,都是格外疼爱她和哥哥的。她想早些回去,多陪陪祖父,也算是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庄澈并没有表现出失落,而是问道:“有了由头么?”毕竟据他所知,百宏任期未满,不能擅自离任,那么自然不可能带白月九回京城。
白月九摇头,只听庄澈温和的笑道:“你常说你祖母十分疼爱你,既是如此,你离开京城这么久,她必然十分想念你吧。”
闻言,白月九忽然笑道:“也好,什么由头也不如去老人膝下尽孝好,回头我就去给祖母写信。”
“恩,那我帮你送去驿站。”
白月九颔首,心里却也有些小小的失落,看他的样子,好像挺希望自己离开湖州似的。心里有些小小的郁闷,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她这个注定双手将沾满鲜血的人,总算要离开清澈如幽莲的庄澈了。
也好,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这段友谊,自己会好好记住,也许这将是自己这一生最安宁干净的日子。
两人无语,略坐一会儿,庄澈便道:“天冷,你进去吧,信写好了放在窗台,我回头过来拿。”
说着,依旧拉着白月九下了桂花树。他略有些粗粝的指尖,有一种让人特别心安的温凉。
松开手,他就『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催促白月九赶紧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