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收拾完地上的零落的物件，谢哲文深叹口气，取下发顶的帽子，低头垂眸，语气中满是疲累。
“又怎么能怪皇上您，皓郡王生在皇家，却长在乡野，当年您接回他们母子的时候，郡王已然成人，这些年您派去郡王府的教习不计其数，后更是为他亲去求娶了王家嫡女，您作为父亲，能做的都做了，路是人走出来的，郡王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康华帝依旧有些愣神。
“那，不怪朕？”
复又戴上帽子，谢哲文抬头看他。
“没人会怪您。”
终于回了些心神，康华帝转头看着他。
“你也在等朕做决定？”
低下头沉默片刻。
“是！”
康华帝神色有些挣扎。
“可他是朕唯一的嫡子。”
谢哲文并未抬头。
“皇上，您还有四个儿子，个个都很恭孝，且皓郡王已年过不惑，是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了。”
浑身的力气再次被剥离，康华帝再也无法说出任何推脱的话，也再没有接口说了，只是仰面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不自主流出。
宽阔的大殿内，一下安静下来，谢哲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着康华帝做决定，而就在此时，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就听到东公公尖细的声音传来。
“皇上，瑜王殿下殿外求见。”
“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康华帝心里烦躁，头也未回，随意摆摆手，“不见！”
东公公并未如往常般出去传达旨意，依旧半跪在地上，接着说道。
“皇上，瑜王殿下说事关当年的八公主与九公主，正跪在殿外求见呢！”
这话出口，东公公也有些惊惧，他不知道康华帝是否还记得那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但他却是记得的，当年那两个孩子在宫里过得很苦，跟着不受宠的安美人生活在偏远角落的一处小院子，穿的大多都是旧衣，却依旧笑的开心，他也只是偶然见过她们一回，便被两姐妹的开朗性子给吸引。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前年宫宴过后，那两个孩子就突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皇上派出去寻的人一批又一批回来，却还是半点儿踪迹皆无。
自那以后，这件事就成为宫中的禁忌，有人说两位公主是被妖魔看上抓走了，也有人说两位公主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灭口了，总之再没人再见过两位公主是真，康华帝为了止住谣言，便下令宫中再不得提起两位公主。
是以今日，瑜王殿下忽然提起，他也就一时心软，冒着被斥责的风险，斗胆进殿通报。
“什么？”尖叫出声，康华帝猛地站起，一掌拍向书桌，“你说什么？”
被吓了一惊，东公公急忙叩首行礼，颤颤巍巍说道。
“回皇上，瑜王殿下说找到两位公主的下落。”
站在书桌后，康华帝一张脸紧绷着，双目瞪大到了极致，里面充满愤怒与不可置信。
“找到小八小九了？哼，朕记得之前说过，宫内外再不得提起小八小九的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觉得朕现在还不够烦？”
双手不住拍着桌子，康华帝愤怒到了极致。
“宣，宣他进来，朕到要看看，他抗旨不尊究竟查出了些什么——”
“是，皇上！”
跪着后退几步，东公公急忙转身站起，弓着腰往殿外走去。
勤政殿外，一脸冷然的瑜王，双膝跪地目视前方，平静的脸上一点儿情绪看不出，双目紧盯着面前高大厚重的殿门，身形不动。
‘咯吱——’殿门应声而来，一个穿着内监总管宫服的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扶着帽子，两步跨到瑜王面前站定，戴好帽子，整理衣襟，接着手上浮尘往左手肘一摆，独特的尖细声音传来。
“皇上有旨，宣瑜王殿下觐见——”
端正身姿，叩首行礼，瑜王抬头恭敬回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再次叩首行礼后，便起身略整理了下衣衫，抬脚往殿内走去。
在他将要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东公公躬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皇上还在发火，瑜王殿下保重！”
瑜王脚步一顿，诧异的扭头看了眼东公公。
“多谢公公！”
东公公点点头，转身背对着殿门站好，目视前方神色坦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抬脚继续往殿内走，瑜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宫外，萧府。
“相公，你是说八公主与九公主也被发现陈尸在那悬崖下？”
小口喝着鸡汤，乔薇惊的差点没握住手里的勺子。
伸手帮她扶了扶汤碗，萧山神色淡然，好似两人只是在聊些普通的闲话般，从她手里接过勺子，端起碗开始喂她。
“是啊，比我算计的晚了半天。”
喝下他喂来的汤，乔薇接着说道。
“那皇上知道了吗？”
萧山面色不变。
“算算时间，瑜王现在应该已经进宫了，估计要不了多大会儿，皇上就会知晓。”
正如他猜测的一般，瑜王独自跪在勤政殿内，康华帝歪坐在龙椅上，半响没有叫起，也没有准许他说话，而谢哲文老僧入定般的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低垂眼睑权当没看到瑜王投过来的眼神。
这一跪，就是半个时辰，直到瑜王双腿发麻僵硬接着又发麻发软僵硬疼痛，一张脸上神色痛苦，咬牙极力忍耐住想要破口而出的欲望。
这个时候，他还记得进宫前外祖父说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切莫冲动。
殿内，唯一坐着的人，悠闲的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并未抬眸去看两人，心里却有了计较。
几个儿子虽不是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但每个人是什么脾性，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知道的，今日瑜王这般沉得住气，确实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说吧，你查出了什么——”
这句话如同赦令，瑜王叩首行礼，三呼万岁后，正要撑着酸麻肿胀的双腿站起，头顶上方，深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跪着说吧——”
已是忍耐到了极致，瑜王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直接瘫坐在地上，却保持着双手拱起的姿势，低头垂眸掩去眼底的狠辣，黑红着一张脸，咬牙切齿，也不顾谢哲文在场，直接开口说道。
“回父皇，儿臣的手下在协助锦衣卫搜寻大皇兄城外庄子后悬崖下的女尸时，发现两具身着残破宫装的尸体，经仵作检验，正是两年前在宫中无故失踪的八妹与九妹！”
“噗——”
一口鲜血喷出，血渣划过一条优美的弧度，呈抛物线趋势飞过书桌，又直直向前落在瑜王面前的地上。
“皇上，皇上——”年迈的谢哲文，此时绝对是发挥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绕过书桌直冲到因愤怒而站起的康华帝身后，接住了他因急火攻心而吐血晕倒的身躯。
“快，传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