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点点泛起,接着是无边的黑暗,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的时候,乔薇好似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娘亲。
“文琪,文琪,文琪——”
记忆中,绝色出尘的娘亲,一席浅绿绸衣,月白绣花襦裙,坐在靠窗的黄梨木镂雕腊梅罗汉床上,一手持针一手拿线,针线连接后便在上好的粉紫锦缎上开出一朵朵绚丽的色彩。
“你这丫头,惯爱躲懒,若是让你爹爹看到你这绣工,定又要罚你了。”
半眯着眼睛撑着头坐起,轻揉揉还有些迷迷糊糊脑门,她不懂自己一觉醒来为何会在娘亲的房内,怎么躺在这罗汉床上睡着了。
“娘,纵使女儿做的好,爹爹也不会喜欢,那还不如不做,多歇歇才是正理。”
见她醒来,苏婉柔收起针线在一旁放好,抬手换来自己的贴身婢女。
“采青,去小厨房端碗莲子羹来,给姑娘润润喉咙。”
唤作采青的婢女上前,屈膝行礼,浅笑嫣嫣。
“是,夫人,今日张大家的新做了姑娘喜欢吃的桂花糕,可要一起端来?”
一听到桂花糕三个字,她大脑立刻清醒过来,微眯的眼睛瞬间睁开,黑亮的眸子泛起晶莹的光芒。
“端来,采青姐姐,一并端来吧!”
被她这副模样弄的哭笑不得,苏婉柔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样馋嘴,若是胖了将来找不到好人家,可别在娘面前哭。”
低头抬手捂住头,视线从手臂间穿过,她看着母亲笑的开心,也跟着高兴。
“才不呢,女儿才不要嫁人,一辈子留在娘亲身边才好呢!”
伸手拉过女儿娇小的身体揽入怀中,苏婉柔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淡。
“文琪是个好孩子,是娘的好女儿,娘也想一辈子把你留在身边,但是不行啊,姑娘家大了,终归是要成亲离家的,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若是被你爹爹听到,又要生气了。”
依偎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她闭上双眼喃喃道。
“娘亲,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女儿,他从来都没对女儿笑过,更没有抱过女儿,可是他抱过文瑶,抱过天磊,也对他们笑,爹爹一定是不喜欢女儿,对不对?”
轻抚着女儿纤瘦的脊背,苏婉柔眼中一片痛苦凄凉,面上挣扎半响,这才开口回道。
“不是的,文琪乖巧懂事,你爹爹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文瑶与天磊年幼,你爹爹偏疼他们些也是应该的,文琪是姐姐,要疼爱弟妹才是。”
想到江姨娘对娘亲的态度,她心里对那双弟妹怎么也疼爱不起来,但为了不让娘亲伤心,只好顺从的点点头。
“好的,娘亲,文琪知道了。”
抬手摸了摸女儿光滑黑亮的发,苏婉柔惨淡一笑。
“文琪乖,娘的好女儿!”
是夜,寒风突起,疾风骤雨扑面而来,窗外大树摇曳摆动,枝叶碰撞上廊下砖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豆大的雨珠密集落下,或敲打着地上的青砖石面,或拍弯着花坛中的夏荷秋菊。
几个丫鬟小厮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穿梭在庭院中,把那一盆盆沉重的名贵花朵搬入廊下,看顾院子的嬷嬷忙着指挥,根本无暇顾及屋内沉睡的小人儿。
“佩云,佩云,刘嬷嬷,刘嬷嬷?”
喊了一会儿,没见到半个人影,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单薄的身子罩在宽大的亵衣内,越发显得瘦弱。
‘轰隆——’
刺眼的闪电划破天空,接着一道惊雷猛地落下,如要劈开天地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啊,娘亲,娘亲,我怕,我怕——”
猛地抱住双耳,她大喊呼声,慌不择路的滚爬下床,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便抬脚跑了出去。
“娘亲,娘亲——”
穿梭在漆黑的夜晚,任由豆大的雨珠拍打身体,脚下刺骨的冰凉传来,她浑身颤抖,双唇冻得发紫打颤,瞪大的双眼使劲看着前面,却因雨水的不断落下而模糊一片。
她要去找娘亲,她要找娘亲——
不知是因为雨夜太过黑暗,还是雨声太过响亮,或是雷声太过慎人,总之,她跌跌撞撞,浑身是泥的跑到主院,竟一路上半个人都没遇到。
使劲推开黑红院门,抬脚走了进去,院中无人,除了雨水落地的声响,竟连半点声音皆无。
扭头扫视一圈,透过层层雨幕,最终视线落在正对面唯一亮着烛火的那间正屋窗上。
她没有穿鞋,只套着母亲为她缝制的纯白长袜。
她今年才六岁,身量刚开始长,圆润的小脸还带着婴儿肥,嘟嘟的粉粉的很是可爱,像极了观音菩萨坐下的金童玉女,但此时,因着淋雨的缘故,粉嫩的脸上凌乱的粘着散下的发丝,左边脸上黑了一块,那是方才路上摔了一跤粘上的泥土,纯白的亵衣早已湿透,紧贴在她娇小的身上更显她消瘦羸弱,满是泥泞的亵裤已经变成灰黑色,就连上衣也满是点点泥土。
人小腿短,快走加小跑了一段,终于在力气将要用光的时候,来到正屋窗下。
扶墙站立,小口喘着气,她脸上浮出轻松的笑容。
正要开口唤人,猛地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拉入怀中,粗糙宽大的手掌使劲捂住她的嘴。
“姑娘,别喊!”
正要挣扎喊叫,却在听到这细小的声音后停了下来,扭头一看,果如自己猜的那般,是母亲身边的吴嬷嬷。
“嬷嬷!”
“嘘——”
那吴嬷嬷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屋内。
“姨娘,断气了。”粗重的声音传来,是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她一听便知是江姨娘手下的赵嬷嬷。
“怎么才一碗就断气了?大夫不是说,这药不吃个十次八次是死不了的吗?”尖细女声气急败坏,清脆的声音显得很是刻薄,这声音,是江姨娘没错。
“姨娘,苏氏身体本就羸弱,一碗下肚送了命也是正常。”柔和的女声小意笑道,话语中的讨好很明显,这人是江姨娘身边的贴身婢女春菊。
“那怎么办,她现在死了,被老爷知道,怀疑到我头上怎么办?”
江姨娘有些着急。
“姨娘放心,苏氏这条命本就是靠吃补品养着,咱们给她吃的不过是碗燕窝,她自己虚不受补时辰到了去见了阎王,自然是与姨娘半分干系都没有。
再说,今日这么大的雷雨,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碰到,这婉香院的人吃了那加料的酒,怕是天塌了都醒不来,没有人证物证,任包青天在世,也查不到姨娘身上。”
婢女春菊轻声回道。
“对,对,我今晚一直在屋里睡觉,从未来过苏氏的院子,自然她的死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
听她一说,江姨娘一颗心逐渐平复下来。
屋外窗下,听到三人似要出来,吴嬷嬷一把抱起哭的凄惨悲痛的小人儿,拉开衣袍把她掩在怀中,猫着腰脚步轻快的往侧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