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不忍看她伤心,许是不愿对外人说起自家琐事,许是不愿姐妹们再为自己烦忧——
总之,一个下午,乔薇前前后后问了多遍,乔春依旧什么都没说,当然,作为暗中的知情者,乔玉也没说什么。
并未留下吃晚饭的乔玉与乔春,拎着蓝秋烟准备好的食盒,快步走在回去的路上。
乔玉本就少言,如今乔春也变了性子,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将要看到下林村,乔玉这才忍不住张张嘴。
“三妹,你,还好吗?”
乔春回头,凄惨一笑。
“二姐,你觉得呢?”
自然是不好的。
“那——”
“你是想问我为何不回家,为何不告诉爹娘?”
沉默不语,乔玉点点头。
“因为我不能啊!”
仰头往向西边天空上最后的晚霞,乔春脸上一片惨淡绝望。
“成亲数年,公婆待我不薄,从未看轻过我娘家不说,就连我迟迟未能有孕,也是半句未提,我不能做那狼心狗肺之人。”
她说的这些,乔玉如何不懂,扭头看了眼神色悲凉的自家三妹,暗叹口气。
“如此,你自己好好思量吧。”
接着,空气再次沉静下来,偶有阵阵晚风吹过,带动枯黄的干草落叶飘向远方。
回到乔家,乔玉几步是小跑着往西边角房去了。
那人断了双腿右手,家中一天无人,不知他如何了。
又过了几日,乔薇终于熬出了头,出月子那天,蓝秋烟整整烧了两大锅水,她前后洗了一个时辰,这才穿戴整齐从浴房出来。
现在的浴房,经过钱北与安清远的改建,即使在寒冷的冬日,也能安然洗澡,一点儿不觉冷。
吃过午饭,喂饱两个小家伙后,乔薇坐在炕边,拿过针线,准备把自己的冬衣改改。
生完孩子后,她瘦了一些,但对比刚成亲那会儿,却是丰盈不少,去年的冬衣都是新做的,此时穿着有些小了,她的衣服没人能穿,扔了可惜,斟酌一番,决定挑出两套改改。
莫奶奶今日过来串门,钱婶子把两个孩子抱去东屋,三人逗孙取乐,乔薇与蓝秋烟得了清闲,两人坐在炕上闲聊。
还未做多大会儿,门外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抬头就见一身穿姜黄色小袄,灰白色襦裙,梳着简单妇人发髻的女子走了进来。
却是那王雪梅。
“啊,雪梅,你来了!”
数月未见,虽然对王家其他人有些不满,但对于这个跟乔薇本尊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她还是很欢迎的。
蓝秋烟起身让出位子。
“小薇,你们慢聊,我去泡点热茶!”
侧身对她点点头,王雪梅走到炕边坐下。
一把握住她放在旧袄上的白嫩小手,王雪梅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眼眶一热,有晶莹的东西从里面流出来。
“小薇——”
见她这般,乔薇一愣。
“雪梅,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她眼泪越流越凶,场面顿时有些慌乱。
“小薇——我——”
此时,见到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王雪梅只觉这段时日的难过委屈仿佛一时全部涌上心头,豆大的泪珠直线滑落,怎么都止不住。
“到底怎么了,快别哭了——”
乔薇抬头,揽过她瘦消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脖颈处,抬手轻拍她的脊背,柔声安慰。
“可是林家出了什么事?”
提到林家,王雪梅一下哭的更凶了。
半响,待她渐渐平静下来,蓝秋烟端来一壶热茶进来。
有外人在场,王雪梅拘束很多,立刻止住抽泣,低垂着脑袋,端正身姿坐着。
见状,乔薇心中轻叹口气。
“蓝姐姐,我跟雪梅多月未见,想说会儿话,你去奶奶那边帮我看下孩子,可以吗?”
蓝秋烟心思灵巧,一听便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好,你们小姐妹好好说说话,有事叫我!”
说完对着乔薇与王雪梅福了福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门关上片刻,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王雪梅这才抬眸看向乔薇。
“小薇,我婆家分家了!”
“什么?分家?怎么会分家呢?我记得你公婆身子一向硬朗,怎么会分家呢?”
闻言,乔薇立刻双手使力,瞪大双眼惊讶出声。
难怪她如此惊讶,乡下地方,一贯是父母高堂俱在,便不提分家之事,因此,如王大成有王二成那般兄弟,也只能默默忍受,不敢轻易提出分家。
且王雪梅婆家还是下林村本家,哪能如此轻易分家。
经过方才的一番痛哭,此刻王雪梅心中平静许多,深呼口气,缓缓道来。
话说,王雪梅婆家在下林村不算富庶,但也不算穷困;林家有三子一女,王雪梅男人行三。
自她嫁过去后,因着嫁妆体面,婆家人倒也对她客客气气,大嫂二嫂虽为人刻薄了些,但面上还算过得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问题就出现在今年夏天,王雪梅家男人,林强子去镇上做短工时,不知怎的,染上了赌博恶习,半年时间不到,前前后后赔进去十多两银子。
赌坊讨债的多次上门,林家二老喊打喊杀最终还是不得不把那林强子欠的赌债还上,大嫂二嫂也就因此,坚决要求分家。
安静的听着她诉说,乔薇面色深沉,绝美的脸上浮出鄙视愤恨的神色,双眸泛起冷冽的寒光,眸底带着一丝无奈。
“如此,大嫂二嫂打闹不休,日日孩子也不管,家里活计也不做,公婆实在无法,只能同意分家,只是我,我——以后只有我跟强子二人,真不知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说完,想起自家相公的改变,不由又要哭出来。
赌博赌博,越赌越薄,家中纵有良田万亩,耐不住出了一个赌鬼,更别说,林家还没有良田万亩。
“雪梅,和离吧!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赌鬼是万万不能跟的。”
猛地抬头,王雪梅瞪大一双哭红的杏眼。
“小薇,怎么你也这般说?”
接着,泪水流的更凶了。
乔薇摇摇头,递过手帕。
“你怎么跟爹娘大哥一样,都让我和离——”
“因为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王雪梅不依。
“不,我不和离,强子哥答应我了,他以后再也不赌了,他会改的——”
“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嘴,尤其是一个滥赌成性的男人!”
王雪梅没说话,只是捂着脸哭的更加悲伤。
乔薇接着道:“话不好听,但却真是为了你好,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上,就再也戒不掉的,你心里明白,不能犯糊涂——
咱俩自幼一起长大,我断不会害你——
乡下地方没甚大规矩可言,你又没有孩子牵挂,和离后再嫁也是可以的。”
抬头望了她一眼,王雪梅泪眼中带着绝望,接着似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痛苦,扑倒在炕上。
压抑的哭声穿过被絮传到乔薇耳中,她抬手轻拍着好友越发单薄的脊背,一双灵动的眼眸微抬,无神的望向映过窗户落在地上的日光。
明明是秋日暖阳,她却觉置身冰窖般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