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随紧紧凝睇着沈寻珠的眼眸,想从中找到一丝惊慌,可沈寻珠眸似秋水,是一眼可见底的澄透。
“贵妃,为何替她求情?”
两人私下的时候,慕容随从不喊她贵妃,称呼了贵妃而不是梅儿,便有警告的意味了。
沈寻珠平静地说着:“皇上,难道在您心中,又真的不肯放过她吗?您知道的……就算小殿下回来,也不可能再将她嫁去氐族了,氐族人深恨睿王爷,她是睿王府的殿下,难道在您下旨杀了氐族使臣,又送她去和亲的时候,心中不是存了放她一马的打算吗?或许,您是在逼那位宣平王出现,逼他将小殿下带走。”
慕容随沉默了,搁在桌上的手缓缓捏紧……
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可自己下令杀了氐族和亲使团的时候,或许……真的是想放她一马的。
或许自己也是在赌,赌容成会不会出现,将她带走。
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皇上,”沈寻珠又轻悠悠地开口,“小殿下若真是嫁去氐族,过的会是什么日子,您也是知道的。您恼了她多时,却也恨不了她一辈子呀。为何不给她一次,她想要的?”
慕容随将沈寻珠拉起来,握着她的手,掌心感到一丝微凉:“她想要的,难道就是对的?梅儿……生在皇家,谁也错不起,哪怕一次。”
“可是陛下,将她送到氐族,又一定是对的么?”沈寻珠半伏在帝王怀中,“就算小殿下她选错了,可是现在……至少她是满足的。”
“况且……也不见得她一定是错了呀,若是成全她,两国联姻,氐族宵小可还敢生乱么?”
“朕想想再说吧。”
慕容随扶了一下额头,他忽而觉得太阳穴噗噗跳了跳,鼓得十分难受。
“梅儿,”慕容随轻唤了她一声,“今日……你为何要替她求情,朕要听实话。”
沈寻珠淡然一笑,微微垂眸:“臣妾还在家的时候,也是父母宠着的,进了宫便遇见皇上,是一生平顺,所求的全都得到了。小殿下在阁中时与臣妾相同,也是父亲兄长宠在掌心……想想她要嫁给氐族人,心下不忍。”
“最恨大燕的向来不是大魏,而是氐族啊……”
“好不容易有一个她喜欢的,虽是大魏的宣平王,但好歹……听说,那人对她极好。若再把她从容成身边给抓回来,恐怕她哭……也要哭死了。”
“对她极好?”慕容随有些不信,“听谁说的?”
“云雁丫头,”沈寻珠眼中一闪灵动,“小殿下住希宜阁的那段时间,臣妾常去找她说话,她倒是没什么说的。可云雁丫头却是个话唠子……”
“说起她们在康州的时候,那位宣平王也在她府中,听云雁说起那些事,臣妾觉着,那容成……不会对她带了算计。”
“那几个月,虽然话说得不多,但臣妾是真的心疼她。皇上恕罪,妾说句大不敬之语,方才听宋将军说她是被容成劫走的,臣妾这心中,倒像是落下一块石头……”
慕容随不置可否地转过身去,心中却回味着沈寻珠那句“心中像是落下一块石头”。
她是这般感觉,那么自己在听到她被劫走的瞬间,又是什么滋味呢?
震怒过后,或许也有些释然吧……
“容朕再想想,”慕容随紧蹙着眉,沈寻珠淡淡一笑,伸手抚平他的眉心。
“您心里装着好多事情,就算是睡着了,眉心也常常是皱着的,臣妾每次看到,都觉得好心疼。皇上……臣妾好希望您永远没有烦心事。”
“只有孩子才没有烦心事,”慕容随唇角微微上翘,目光忽而变得悠远起来,“可是朕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何尝不是满腹的心事?”
“别的孩子还都在为一颗糖、为能不能得到母亲的夸奖烦心时,朕当时每日都想着……要如何,才能让父皇日后放心把江山交给我……”
“可是要让父皇喜欢,便只有和别的皇子不一样。所以我每日寅时便起来,练剑、读书……学治国之道,学用兵之策。”
“可是十多年过去,当我真的得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却发现……似乎也不如曾经想过那般……”
沈寻珠凝神听着,这是为数不多,皇帝在她面前自称“我”的时候。
“……那年朕只是一个亲王,却见到了大魏……同为皇子的那个宣平王,他同朕说,若有一日,朕登基为帝,还请将朕唯一的那个皇妹嫁给他。”
“当时朕不明白,一个女子而已,他为何偏要她?后来朕身边有了你,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只是,他作为志在夺嫡的皇子,确实还不够狠。生生将阿音接到他身边,成为他一生的软肋。”
沈寻珠不以为意地一笑:“纵是软肋,可谁知道他们不是甘之如饴呢?陛下说得对……或许,那位宣平王,本就不是能担帝王大任的人。”
“从前……他比朕狠,朕不如他。”慕容随顿了顿,“可是如今,他做了许多……冲动的事,朕不知道,将来……他可还会有睥睨江山之势?”
“江山与美人,能有一样就很好了,”沈寻珠眼眸含情,凝着慕容随的脸,“宣平王……想来不及皇上有福。”
慕容随弯着眼便笑了起来,屈指在她鼻尖上刮蹭了一下:“梅儿是最会说话的,朕有江山,你便是那个美人。这样变着法儿说自己是美人的,朕可是第一次听说。”
“若不是臣妾,皇上还想要哪个小美人呀?”
沈寻珠歪着头,一手托腮,举手投足间尽是小女儿的娇态。
“自然只能是你了……”
慕容随笑着抚摸过她的脖颈,朱惜华之后,能有一个沈寻珠这样的女子伴在她身边,夫复何求……
“罢了。朕现在就拟旨。”
慕容随长叹数声:“大长公主……于和亲路上,病逝。为表两国诚意,封晟王府永明郡主为永明公主,再嫁氐族。着礼部备齐仪仗,半月后移驾。”
“病逝?”沈寻珠眼中一闪疑惑,“那如今在云中郡的人,皇上又准备给她什么身份?”
慕容随眼神一沉,缓缓道:“大长公主是朕的嫡亲皇妹,而她……是睿王府的琅月郡主。琅琅天上月……从小父皇就待她不同,连封号都比别人的有灵气。死在西境的那个大长公主,和她有什么关系?”
“如今……就封她个昱阳公主吧,月不好……三十日才团圆一回。还是昱阳好……光明灿烂,愿她往日之路,也能光明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