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简一说话,满殿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朱惜华自不必说,今日的宫宴是她一手筹备的,即使坐在皇帝身边,也不住地用眼角余光去看薛简……
慕容音便更是如此了,眼神一直凝注在薛简脸上,但听他说什么粮仓,忽而便奇怪起来……
没听说前段时间有什么粮仓出事啊,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
只听薛简道:“前段时日,皇上吩咐户部清点各地粮仓数目,圣旨下达不过三天,封州粮仓便失火……”
慕容音心头一颤,郁江一带从来都是大燕最重要的粮产地之一,其中……更以封州为甚。
圣旨才刚刚下达,封州粮仓便失火,这其中是想隐瞒些什么,再明显不过……
一群蝇营苟且的官,怕自己贪墨一事被查出,索性一把火烧了粮仓,来个死无对证。
慕容随容色不动,这也是他曾预料到的,火烧粮仓……烧掉的不仅仅是罪证,更是百姓的生计……
“证据呢?”
薛简一拱手:“封州那边来报,他们抓到一名强盗,那强盗为了脱罪,不慎露了口风,已经牵扯到封州的银曹了,再往上,就是高晏。”
“好……有证据就好,”慕容随安心地往后一倚,目光向几个大臣扫去。
他们三个都是他能稳坐江山的股肱之臣,尤其是薛简和李璟,在他夺得江山中立下了多大的功劳,自然是不言而喻。
至于柳无垠,柳国公府的能量,这才慢慢显现出来。
李璟斟酌着看了皇帝一眼,犹豫道:“皇上……准备何时铲除高晏及其党羽?”
“时机尚未成熟……”
慕容音听他们说了这么多,总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今日的宫宴上……
不过是皇帝想拿她引诱高晏一派的党羽出来弹劾,然后再以此为藉口反击回去罢了。
果然,慕容随再开口时,目光便看向了她。
“郡主?”
慕容音意甚怏怏地抬起头来:“请皇兄吩咐……”
“若有人弹劾你,你如何做?”
慕容音一耸肩:“本王是皇室子孙,更是睿王府的亲王世子,在天子面前议政怎么了?本王……可不单单是一个女子,我身上穿的,那也是亲王世子的袍服。若高晏想让人弹劾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份本事。”
“你懂得就好……”慕容随又添了一句,“可朕还是要提醒你,不许冲动,就算到时候你不说话,朝中也会有言官出来说话。”
“是,臣妹知道了。”
李璟也点了点头,跟着道:“那么到了那一步,皇上便有理由拿言官问罪,只要有言官出来说话,便又可以将封州粮仓一事拿到台面上来。”
“不错,”柳无垠也跟着道,“只要一件事发作出来了,那么剩下的……便遮不住了。”
慕容随点点头:“证据现在是不愁了,朕要一次将高晏给拿下,也好让其他大臣知道,朝中……容不得任何人胡作非为……”
月正中天,皇帝还没有结束宴会的意思,他仿佛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今日的这次宫宴,很不一般。
又有伶官临皓月长歌,歌声袅袅,与殿外风篁相应成韵。
芳酒再上一轮,丝竹继而鸣响……
满殿飘舞着的水袖,遮蔽了慕容音的视线。
她隐约看见柳无垠和李璟在指着殿中一位舞女说说笑笑地谈些什么,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别处……
想了想,慕容音趁殿中人不注意,悄悄地便挪到了薛简身边。
“薛哥哥。”
薛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当心被皇上看见,你还是坐回去,有什么话,待会儿出宫路上说。”
慕容音却是不理不睬,从桌上抓过一只干净酒盏,提起酒壶,替薛简满满斟了一杯,又替自己浅浅倒了一杯。
“你放心好了,”慕容音款举酒盏,“皇兄现在才不管我们呢,我想同你说说话。”
薛简忍了忍,终是道:“说罢……我听着。”
慕容音举起酒盏,薛简一迟疑,也举起杯,两只瓷盏相碰,撞出一声脆响,薛简一饮而尽,慕容音小小抿了一口。
她之前已喝了不少,酒入桃腮,若是喝多了,难免会遭人取笑。
薛简一杯酒入喉,看着她,心神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总在做的那个梦……
“阿音,”薛简轻轻地道,“那个梦,我又梦到了。”
慕容音提着酒壶倒酒的手腕忽而一颤,酒液摇摇晃晃地洒了出来,溅在桌上。
“你是说……我摔死那个梦?”
薛简点点头,稍稍沉吟,又否认道:“应当说……是那个梦的过往吧。我梦到之前的一些事……”
“什么事?”
慕容音轻轻将酒壶放下,指尖紧张得冰凉,缓缓地伸手去抓薛简的袖口。
薛简叹了声:“我梦到……在行宫,我带你去出猎。”
“我差些坠马了是不是?”
慕容音此言一出,薛简握杯的手马上一滞,杯中……玉液微漾。
“是,”薛简承认,“我把你拉到了马上,然后……”
“然后什么?”她期待地看着薛简,若是没错,她敢笃定,薛简一定是说“小阿音,跟我一辈子……”
薛简顿了顿,有些艰涩地道:“我说……叫你跟我一辈子。”
“然、然后……?”慕容音少见的局促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薛简摇摇头:“梦只到此处,一连几夜都是如此。”
“我……”慕容音颤巍巍地抬起一盏热茶,呷了一口,“薛哥哥,你现在信不信,这个梦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
薛简对着她微微一笑:“一个梦罢了,只是一个故事。就像水里的月,捞不起来,也摸不到的。一碰……就碎了。”
“可是,”慕容音急得想掉眼泪,“若这是假的,我又怎么会知道后来的事?你要不要我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些什么?”
慕容音一抿唇:“后来我说,我答应你……然后,然后……”
她忽而停住,再往后,那可就要说到上辈子宁王逼宫篡位,怀王被赐死的事了,这样的话,可不能说。
“怎么?”薛简看她紧张的模样,关切的问。
“反正我不管!你在梦里问了,那也是问了!反正我答应你了……”
恰逢一曲终,慕容音说这话的声音没忍住,清晰地传到了殿中每一个人耳中。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慕容音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面色一阵尴尬。
“郡主,”慕容随面色有些不豫,“宴中……怎的擅自离席?回你的位置上去。”
慕容音不情不愿地坐回去,垂着头,再不想抬起来,感觉一抬起头来,就会被李璟的眼神给嘲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