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霞影黯淡下去,朱惜华心底一阵阵地发寒。
是啊……重要的不是她如何做,而是慕容随,他怎么想?
更漏中的水一下下低落着,在这静默中,尤为刺耳。
一阵啼哭渐渐传来,朱惜华骤然回神,却见乳娘抱着皇长子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朱惜华不悦地一皱眉,又亲自将孩子抱到自己怀中。
一到自己亲娘怀里,原本啼哭不止的皇长子,顿时安静下来……
朱惜华轻轻叹了一声:“都下去吧……本宫带他。”
转瞬间,宫人悉数离开。
朱惜华看着自己怀里这个孩子,一阵阵悲戚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原来所谓的琴瑟和鸣,不过是鱼水之欢罢了,一切皆是虚妄。
在自己生产当日,他都能如此……那么再往后……
孤月清冷,焰且寒……连这灯台里跳动的火焰,都好似是冷的。
朱惜华目光中的挣扎被朱云容一丝不少地看在眼中,头一回,她觉得自己在姐姐面前占了上风。
“姐姐……”朱云容丹唇轻启,“若是你自己,也便罢了。可你身边现在,还有祁儿……难道,你愿意祁儿受人指摘,说他的母后……不洁么?”
朱惜华心头猛地一抖,是啊,她现在有了孩子,若无此事,她的后位稳如泰山。
可出了此事,朱云容有了她的把柄,一旦朱云容日后将此事抖出去,她的后位不稳还在其次,皇长子嫡出的身份,才是最要紧的。
帝王的恩宠,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高兴时予你,不高兴时,这颗心,要靠什么来暖……?
孩子……才是立身之本啊……
良久,朱惜华的眸色终于闪过一丝妥协:“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朱云容抬手一掠自己鬓边云丝,一举一动,落在朱惜华眼中都是说不尽的扎眼。
“姐姐……妹妹可是羡煞了你的身份呢,”朱云容浮出一丝极有风情的笑,“自然,妹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东西。我不贪心,只求姐姐,能让皇上给我一个身份,哪怕是做个最不起眼的妾,也好……”
“你要入宫么?”朱惜华抱着怀里的孩子,紧紧贴着心窝。“云容,你的身份……凭什么入宫?”
身份……
朱惜华又戳到了朱云容心中最难受的地方,从前、今日……一切都因着自己的身份,生出许多原本不会有的事端来。
“有您在,云容的身份,能有谁会知道?”
朱云容今日既然敢说,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的眼神又往玉兰瓣上瞟了瞟,轻描淡写道:“您是皇后,皇上自然不会真的对你如何,可是薛侯爷……薛家现在本就大不如前,皇上处置不了您,难道还不能找个由头处置了薛简么?”
“你这是威胁。”朱惜华眼神动了动,她若不在乎,便不会那么难开口。
是,对于薛简,对那份虚无缥缈、年少深情……她在心底承认。
“若威胁不了姐姐,我不会说的,”朱云容大方承认,“姐姐,种什么因,就该背什么果。你不该一直念着薛侯爷,你有这么多……与我一分,又能如何?”
朱惜华鼻尖一阵酸涩,她有的再多,也与旁人无关。
只是朱云容,未免太贪婪!
“姐姐……你也不想害死薛侯爷吧?”朱云容眸色幽幽,定定地看着朱惜华,“可你若是执意如此,你的这份心意,定然会害死他。”
朱云容的威胁又进了一层,若朱惜华再不答应,她……一定会对薛简下手!
可这样的事,有了一次,便有第二次……然后有无数次。
朱云容确实抓到了朱惜华最难受的地方,抓的太准了,不管她提怎样的要求,朱惜华……都只有答应。
“你,真的只想要一个身份?”
朱惜华一双锐目凝注在朱云容脸上,她是风华初绽的年纪,若给了她这个身份,谁知道她会不会有后手。
可若是不给……她立时就要发疯,危及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朱云容轻轻点了点头:“当初到雍京来,不就是想要一个富贵么?宁王他败了,我得更上层楼,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还有谁敢要我?”
“容我想想……”朱惜华浅浅地垂下头,她不想被朱云容拿捏,却又没有办法。
朱云容胜券在握般,轻轻一笑:“静候姐姐佳音。”
朱云容缓缓退了出去,烟视媚行,这一步,她自认为走得凶险,可终究是胜了。
朱惜华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满桌的残羹冷炙,却比不上她满心寒凉。
红蜡上轻轻爆出一声炸响,烛影摇摇曳曳,将她凝若石雕的侧影投映在墙上。
一滴清莹的泪从眼角缓缓沁出,朱惜华抬起手,轻轻用指尖拭去。
再如何……她还是大燕国的皇后,她的身后,还有皇长子,和整个朱氏一族……
夜渐渐深沉下去,皇帝仍旧没有驾临正阳宫,朱惜华深深吸了口气,抱着孩子起身,她的手臂酸麻不止,却不肯让自己歇一歇。
叫来如筠,她要梳妆。
如筠看见满桌的菜肴,几乎是未动,再看朱惜华,满目空茫,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娘娘?”
朱惜华恍然回神,朝着如筠温然一笑:“帮本宫梳妆吧,本宫要去南书房……看一看皇上。”
“您要去南书房?”如筠小心地道,“皇上召了李璟侯爷,一群人在南书房里议事,您现在去,恐怕见不着皇上。”
“先梳妆,”朱惜华径自坐到妆台前,挑出一枝梅花琉璃钗,“就用这个,皇上不喜铺张。”
如筠看了看朱惜华身上木兰青的双绣锻裳,若再配她亲自挑出来的那支簪子,是太素净了些……
但皇后娘娘这样吩咐,必然有她的用意。
皇上已经是六日未进正阳宫的大门了,皇后娘娘这个时候亲自去,肯定也不仅仅是为了一解相思之苦。
如筠一丝不苟地替朱惜华挽了个端庄的髻,再淡扫蛾眉,薄唇上轻轻一点,婉约却庄重。
如筠本想再画一个额钿,却被朱惜华将她的手给推开。
“好了,本宫看这样便很好。”
朱惜华款款起身,掩去无法言说的苦衷,这一瞬,她还是大燕最尊贵的国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