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白瓷浅口瓶中,一汪清水,衬着绯绯似霞的荷花。
小皇子已经被乳娘抱下去休息了,她仍旧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眼睛一眨一眨,眸中微微漫着些倦怠。
回廊外,横生着一枝梅花,枝干和着霞影入窗来,朱惜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梅树开了花,落了果,便不受人重视了。
她也是……
皇长子呱呱坠地后,正阳宫每日迎来送往不断,可真正最该来看她的皇帝,却甚少踏足。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给皇长子赐名的一个祁字,足以见皇帝心中重视,可朱惜华这心里,空落落的。
窗外霞光渐渐铺开,传晚膳的宫人也如流水般将菜肴呈上来,又流水般地全部退了出去。
皇后吃饭时不喜欢人伺候,这已经是正阳宫里不成文的规矩了。
朱惜华撑着软榻扶手起身,缓缓坐到桌前。
毓太妃走后,朱惜华又好好思量了一番她留下的那些话,连太妃都那样说,看来……后宫是需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至少总不能自己身子一不好,马上就有人动起了歪心思。
“姐姐可是在为太妃说的话烦心?”朱惜华不过轻轻一动,朱云容便端着一盏茶过去了。
“这是莲心茶,姐姐尝尝?”
朱云容半举着茶盏,让朱惜华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朱惜华蹙着眉,缓缓道:“莲心苦,用来泡茶也是苦的,你怎么给我喝这个?”
朱云容柔柔地一笑:“莲心清心火,夏日里溽热,姐姐又是在月中,喝点儿莲心茶,心气平了,身子才会好。”
“难为你有心,”朱惜华往前挪了挪身子,执起一双楠木筷,举在半空,目光散漫地在一桌菜肴上打量着,不知该落在何处。
她忽而想起,今日朱云容,似乎是对自己有些话说。
“你今日有话对本宫说的,毓太妃一来,倒是给打断了。”
“是呢,”朱云容口气咸淡,语声寂寥,“妹妹的确是有些话,只是怕姐姐不爱听。”
“你说就是了,”朱惜华并未有多放在心上,还以为朱云容又是要说和毓贵妃一般,让她整饬后宫的话,微微眯了眯眼,表达她的不耐。
朱云容轻轻喟叹一声,有些忐忑,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一种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意。
“皇后娘娘……妹妹,对不起您。”朱云容望向朱惜华的眼波格外平静,“在您诞下皇长子那夜,妹妹……侍奉了皇上。”
“……不错,就是用身子,侍奉了皇上。”
朱云容淡然对望过去,在朱惜华眼中,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痛恨、失望,还有愤怒……
一切令人心碎的神情,都出现在了朱惜华脸上。
朱惜华举着楠木筷子的手一颤,筷子落在桌上,她却又飞快将它捡起。
“你……说是侍候了皇上?”朱惜华压抑着声音,怒火在她心头一阵阵烧着,几乎要将整个人烧成焰烬。
“是,妹妹侍候了皇上,皇上还说……他爱煞了我。”朱云容的语声一丝丝加重着,是炫耀,更是报复。
她就不信,现在朱惜华心中,难道不是疼的像滴血一样?
朱惜华闭了闭眸,深深空咽了一口,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手腕上的两只玉镯琳琅作响。
“姐姐这么快就生气了?”
朱云容挑衅般的一笑:“妹妹本以为,要等说到姐夫是如何做的时候,你才会怒火中烧呢……”
朱惜华在竭力克制着,她恍然明白,原来毓太妃所说的,竟然是指朱云容。
这个她一向亲近的妹妹……
“你是在恨我么?”朱惜华心中,哀凉无声蔓延,但她知道,现在绝不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发火的时候。
朱云容这样做,必定有她的所求。
“你恨我当初将你从青州接了来,可平心而论,云容……你走到今日这一步,难道怨得我么?”
“我可从不敢恨姐姐,”朱云容悠悠说着,眼中却冰冷得如同一个寒窟般,“姐姐是玉阙高楼中的凤凰,我一个乡野女子,哪里敢恨你?”
朱惜华的眼神在瞬间空洞后,又有些涣散起来。
终于,还是强撑着看向朱云容:“皇上,可曾许过你什么?”
朱云容坦然摇头,莫说许,就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未有过。
“那本宫,明日送你出宫,从此后,你终身……不得入雍京一步……这是懿旨!”朱惜华强压下自己想杀了她的心绪,不断告诫自己,杀了她……脏手。
朱云容却是淡淡一笑,仿佛将皇后的懿旨轻轻揭过,不费吹灰之力。
“姐姐好大的威风,处置起妹妹来,不过像是捏死一只臭虫,”朱云容唇角极为自信地一勾,“可姐姐想不想知道,我为何敢这样做?”
朱云容纤指伸入腰间所坠香囊中,两指一夹,带出一片绛紫色的玉兰花瓣来。
“姐姐……你有了皇上,为何还不满足?”朱云容将玉兰花瓣儿往朱惜华面前轻飘飘地一放,“若让人知道,你夹在饮水词中的花笺,与薛侯爷香囊中的花瓣儿一样,不知会作何想?”
朱云容见朱惜华的嘴唇开始颤抖,更是得意一笑。
“姐姐不必惊讶,今年年初一那天,我在怀王府,竟然遇见了薛侯爷……”
“他可真是痴情呢,您都进宫那么久了,他竟然还会去你曾住过的地方,去怀旧……”
朱云容极为得意地笑了起来:“他那样只会念旧的人,真真是,活得好可怜。”
“那又如何?”朱惜华深深吸了口气,“仅凭一片花瓣,难道你就想诬陷我么?”
“诬陷?”朱云容好整以暇,悠悠道,“错了,不是诬陷。皇上现在正愧疚着你呢,可他若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知道,原来姐姐你心中,一直有着别的男人,你说……他这愧疚,会不会变成愤怒?”
朱惜华冷冷地侧过脸去:“本宫心中,只有皇上一人。”
“那你可敢挖出心来让他瞧瞧?”朱云容凑近朱惜华的耳畔,“重要的不是你有没有,而是皇上他到底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