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要见朕?”
慕容随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在暗夜中听来,却极有压迫感。
钱运同也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的履历,早在来的路上,便由李璟一一禀报过了。
和之前被杀的那个考官一样,都是从地方上来的雍京,一向没有什么人做靠山,也难怪会被人选作爪牙。
“罪臣钱运同,参见陛下。”
钱运同的声音也还算得上镇定,起码没有出现明显的颤抖。
“钱运同,你可知在贡院杀人,和在春闱场上舞弊,都是斩首的大罪,十三年前,曾有考官帮助舞弊,被判了腰斩。”
钱运同的嘴唇终于微微颤抖,却又顿了良久,深深磕了一个头。
“陛下,罪臣……自知绝无活路,只恳请陛下,可放罪臣家中妻儿一条生路。”
慕容随丝毫不为所动:“放不放他们,不在朕,在你。”
言下之意,只要钱运同供出此番科场案的元凶首恶,那么他的家人,便可以活。
“臣、臣……”
钱运同迟疑了半天,却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在场诸人都不禁有些奇怪,只需要说一个名字,便能换取一家老小活命,这么简单的问题,钱运同为何迟迟开不了口?
慕容随长眉一轩,忽而开口:“指使你的那个人,在朝中地位如何?”
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钱运同忽而就紧张起来,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
隐忍半天,他终于道:“陛下,一场科案,动不了那人的根基,无论如何,只要事发了,微臣都只有一死啊!”
“微臣若是不说,兴许他还能帮忙庇护住微臣的一家老小,可微臣若是说了,说不定,还未等微臣上法场,他便让人先去灭了臣一家!”
“臣当日……本不想答应他,只是那人权势太盛,臣若不答应,便决活不到今日……再者……他对臣,有恩……”
钱运同说了那么多,可慕容随仍旧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幕后指使到底是谁?
“究竟是谁?难道当着朕的面,你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敢说么?”
钱运同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又战战惶惶地垂下。
“陛下,求您别再逼臣了,臣人微言轻……出了这般事,无论结果如何,死的必然只有臣。”
“这桩科案瞒不住世人,朝堂上需要说法,仕子们也要一个交代,求皇上……杀了臣,给他们这个交代!”
慕容随现在已经极度愤怒,想不到朝堂上,已经有人将手伸到了每一个角落。
连一个普通官员……当着他的面,都不敢诚实地供述!
“那你究竟为何面圣?!”
“臣、臣……”钱运同开始咚咚地磕头,“是臣一时糊涂,求皇上给臣定罪,早日杀了臣,让臣求一个心安吧!”
慕容随深深地吸了口气,话说到此处,他已然明白,今夜……是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押下去,关入刑部天牢候审!”慕容随拂然起身,“你既一心求死,朕成全你。”
“皇上!”李璟忽而冒出来,“如此处置,会不会太急躁了?臣觉得还可以再审一审,一定能审出结果来!”
慕容随却不理不睬,率领宫人便往外走。
李璟顿时更为急迫,顾不得身份,上前拦道:“皇上……难道真的不再审一审?!”
但慕容随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薛简一把将李璟拉了回来,默默地朝他摇了摇头。
李璟无奈地看着圣驾远去,终于忍不住问薛简:“你为何要拦我?方才皇上来之前,钱运同分明说的好好的,怎么圣驾一到他就开始缄口不言,此中必然是有隐情啊!再审一审,一定能有结果!”
薛简却依旧拦着他,直到李璟发尽一腔牢骚,才道:“是,此中是有隐情不错,但我想……皇上这样处置,也必然有他的道理……”
“能有什么道理?!”
李璟话音刚落,一个小黄门便从外院跑了进来,凑近薛简和李璟耳边悄悄耳语一句,而后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了两人一眼,又悄悄退了回去。
顿时,李璟的神色便缓和了许多。
………………
黑夜浓得化不开,夜幕中,皇城根下,一阵急促的蹄音忽而踏碎了寂静的夜空。
几匹骏马飞速朝着刑部而去,没有任何人阻拦,一行人直到天牢前才勒住马缰,一共五道人影,隐匿在五条黑色披风中,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天牢大门被打开,其中一个人当先而进,一路走到最里,衣袍下摆卷起地上的灰尘,惊起早已陷入沉睡的犯人。
天牢深处,刚刚住进这里不久的钱运同背对牢门站着,仰头望高开的小窗望出去,却看不见一丝月光。
他的仕途,也就如同这黯淡无一丝星光的夜一样。
忽而,背后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身后便传来开门的哗啦啦声响。
钱运同疲惫地回过身去,即使自己已经深陷这囹圄,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钱运同,还不跪下?”
听到这声音,钱运同顿时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愣怔了片刻后,双膝一曲,马上便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皇上……罪臣钱运同,参见皇上!”
披风之下的人一个个显露出来,赫然正是慕容随、李璟、薛简,还有负责拱卫皇帝安全的听雪和另一名护卫!
“皇上……皇上亲临污贱地,罪臣心中……惶恐难安!”
“既然惶恐,那就要说实话。”
皇帝亲审,带来的压力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钱运同嘴唇哆嗦了一阵,又开始吞吞吐吐。
李璟终于忍不住,一声大喝:“钱运同!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难道你耗着不说,那人就能保你一条命不成!”
慕容随却抬手将李璟给拦住。
悠悠道:“钱运同,朕亲审你……是给你留了一个机会,莫要不识抬举。”
钱运同唇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跪伏着颤抖了半日,颤声道:“回……回皇上的话,授意臣行舞弊之举的人,是……是高晏……高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