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简此刻才注意到厉鹞手中这个瘦小干枯的人,听他刚才那口气,对他的来路也猜出几分。
“这就是在城门口被掳走的那个夏家管事?”
慕容音狠狠瞪了周无厌一眼,转向薛简道:“他就是夏其章的大管家,为非作歹,罪该万死!”
薛简点了点头,挥手招来亲兵:“将此人犯带回封州,好好看押。”
“你!”周无厌一下就惊慌起来,死命挣扎着,“你他妈,你他妈敢这样对我!老子是夏家的大管家!你抓了我,迟早得跪着送老子出去!”
“少他奶奶废话!”厉鹞抖手赏了他两个耳光,一把将他推给手持绳索的两个亲兵,“事到临头还不老实,活该挨揍!”
两名亲兵对厉鹞笑了笑,突然飞起一脚,踹在周无厌的腿弯处,扑通一声,周无厌便跪在了地上,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一个亲兵很熟练地将绳索套上周无厌的脖子,三两下将其五花大绑,马上将他丢上本是为水匪们准备的囚车。
“薛哥哥,”慕容音抬眼看他,含笑道,“你是骑马来的,可是我们多了几个人,要怎么回去呢?”
薛简一怔,几乎是满头黑线,还未来得及说话,慕容音就又笑盈盈道:“要不……我就和你挤挤吧?”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在前的几个亲兵却都听见了,人群中马上就爆出一阵刻意压低过的哄笑。
“放肆!”薛简冷着脸低喝一声,亲兵都讪讪低下头去,却还是忍不住想笑,都纷纷奇怪,这是哪来的女子,竟敢对将军提出这等要求……一群亲兵,一张脸憋笑憋得是五彩纷呈!
薛简抬眼往军中一扫,希冀着能找出匹多余的马来,可是封州和会安城相距不远,今晨出发时,每个人都只配备了一匹马……
无奈之下,只得道:“看来也只有如此……”
慕容音简直想拍手称快,又指手画脚地从军士当中紧恰紧腾出两匹驮辎重的马,一匹给小灰狼和春雪,一匹给了厉鹞,薛简一声令下,铁甲军便如一股墨云般,向着封州军营开拔。
于是会安城通往封州的官道上就出现了这样的场面,皇家卫率旌旗高展,威风凛凛地簇拥着几个水匪头子,为首的两匹马上,竟然还是一男一女两人共骑!
小灰狼面上浅含笑意,自打出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拨云见月的感觉,看向身前春雪的眼神,也如水般温柔。
厉鹞哀怨地看向成双成对的四人,最后索性眼不见为净,跑到后军与士兵攀谈起来,说到高兴处,一群人还大笑几声。
慕容音懒懒地靠在薛简怀中,反正马背上就那么大个地方,薛简想躲也没地方躲,一开始是有些别扭,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飒飒秋风迎面而来,慕容音抽了抽鼻子,更是整个人都缩入薛简怀中。
今日虽没有和煦的暖风,也没有离弦而去的利箭,她却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那年晚春,风晴日暖,他说:“小阿音,要不你跟我一辈子吧……”
遥远的记忆勾起她深微的情思,慕容音轻声呢喃着:“要不……你就跟我一辈子吧……”
风撷着她的话传到薛简耳中,薛简怔愕道:“你说什么?”
慕容音靠在他肩上,轻轻扬起头,风吹起她的发丝,轻轻拂过薛简的面庞,须臾,她像是换了个人般,眼中没有了平日的狡黠,眸光温润中,夹杂着丝丝沉痛。
“我做了一个梦……”慕容音诉说着,“梦见那年冬天,宫里下了好大的雪,我却觉得不冷。从我住的睦元阁,一直到玉熙台,到处都挂满了大喜的灯笼和红绸,薛哥哥,你知道你在哪么?”
薛简摇摇头,她的梦,他怎会知道?
“你在玉熙台上等着我呢,”慕容音宛然一笑,眸中却突然蒙上一层水雾,“玉熙台好高好高,九十九层瑶阶,你一直拉着我的手,我知道那人是你,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你知道吗,我还等着你夜里来掀我的盖头……”
薛简喉头像是滚过苦涩……“这是个梦。”
慕容音嫣然一笑,一颗泪珠却悄然滑落:“我当然知道这是个梦,梦里……那天好大的雪,可就在你牵着我的时候,天却晴了……我以为这是好兆头。”
“然后呢?”薛简忍不住问。
“后来……后来……我从玉熙台上掉下去了,你没拉住我,只扯走我一片衣袖。”
慕容音痛苦地闭上眼,她每回忆一次,五脏六腑被撕裂的痛好像就重现一次:“薛哥哥,我摔死了,你不要我……”
薛简伸手来拭她脸上的泪,叹了口气,道:“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
“那真的是什么?”慕容音水眸隐含担忧,“如果是真的,你要我吗?”
“我……”薛简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心中一直有另一个身影,即使他们已经注定无缘,可他还是不能放下。
但对于慕容音,薛简没有别的情。
萧瑟秋风吹干泪眼,慕容音看出薛简的挣扎,漠然道:“薛哥哥,要还是不要,你无论怎么想,不如都告诉我。我知道你惦念着惜华姐姐,可她……”
慕容音没有再说下去。
薛简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的裹挟,他看得出,若自己说不要,以她的性子,当真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可若自己说要,薛简说不出。
他对她的好,从来都没有她想的男女之情,只是如兄长般照顾罢了。
“盈歌,你是皇族女子,你的父亲,是唯一一个涉政的亲王。而我……是宰辅之子,薛氏一族强横,陛下……怎么可能成全你的心意?”
“那你就是要了!”慕容音执拗地不去听他的言外之意,“若是你情我愿,他们的话算得了什么!”
她与怀王有言在先,对燕帝和睿王的态度,早就毫不顾忌。
“我……”薛简喉中像是哽着一块万年不化的玄冰,本来可以轻松说出口的两个字,怎么会那么艰难……
“盈歌,这事情……你强求不来。”
“那我不管!”瞬间,慕容音又恢复了她的跋扈,“薛哥哥,别人怎么看我不管,我在乎你怎么想。你若是说不要我呢,我就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你若是要我呢,你放心,我们迟早会在一起的。”
薛简无奈地摇摇头,她这一生太顺遂,从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便以为感情也是如此,殊不知感情二字,最忌讳强求。
忽而,慕容音一双水眸凝在薛简脸上:“薛哥哥,你可不可以假装喜欢我?”
薛简心中一痛,她这样骄傲又聪慧的女子,为了自己,竟说出这样的话,再如何,他实在狠不下心来说“不可以”……
薛简摸了摸她的头:“阿音是值得喜欢的女子,我们都很喜欢你。”
喜欢分很多种,不仅男女之情,兄妹之情,也是可以称作喜欢的。
慕容音眼中闪过计谋得逞的快意,无论如何,薛简总是不能拒绝她了,轻打一个呵欠,慕容音酣然道:“薛哥哥,我困……”
薛简的语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困了不妨睡会儿,若是到封州你还不醒,我叫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