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庄主,实不相瞒。从咱们俩都选择住进这间客栈开始,咱们就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啊。”
姜赟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之后,才对何太极缓缓说道。
何太极也没心思吃饭了,一听这话,眉头一皱。
脸上带着思索的表情,疑惑的问道:“兄台此言何意?”
“何庄主恐怕还不知道吧?
这间客栈,在九剑镇当地人的眼里,可是堪比禁地一般的存在。
不知道,何庄主是否曾听说过黄山长老这么一号人物?”
何太极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道:“在下确有听说……不过,那倒是在在下进城的时候,听城门口的守卫所提及的。
他们说黄山长老不喜人骑马走在街上,所以要带马入城的话,只能牵着马走。”
随后,何太极又立刻问道:“难不成,这客栈跟黄山长老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虽然何太极也没聪明到哪儿去,但他却也不是个蠢人。
听姜赟话里的意思,他就能大致的猜出来,恐怕这是与黄山长老有关系的事情。
“嗯。”姜赟点点头,嘴上确实叹了口气:“听何庄主的话,恐怕何庄主连长老会都不清楚吧?”
“说来惭愧,在下确实不知。”何太极拱拱手道:“还请兄台为在下解惑。”
“好吧,那我就长话短说。”姜赟颔首道:“何庄主你应该也知道,九剑镇这地方在那些犯了重罪的人眼中,是一个堪称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官府不管这里的事情。
逃犯只要前脚踏进了九剑镇的大门,追捕他的捕头捕快们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打道回府。
在九剑镇已经建立过后的成百上千年之中,官府与九剑镇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关系。
但是呢,就算没有官府,也会有其他人代替官府,来统治整个九剑镇。
这长老会,在九剑镇里就是代替官府的存在。
他们是如何任命的,或者说是怎样运营的,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你只要知道,在九剑镇,长老会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就好了。
而我要说的这个黄山长老,他就是长老会的成员之一。
而且你听他的名头,就应该知道了,他就是长老会最上层的那群人之一。
因为一些我这边不太方便开口的缘故,黄山长老巴不得这间客栈黄掉。
现在你也看见了,这客栈里头,里里外外,连掌柜带伙计全都是那小掌柜一人充当。
咱们就是吃饭,都没法在这个地方吃,烧水什么的也是得自己动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根本就没人敢来这间客栈里头当伙计。
本来呢,黄山长老只要杀了这个小掌柜就可以了,但其他那些看他并不顺眼的长老,便在这件事上给他添了一层约束。
咱们这儿的小掌柜年纪还小,其他长老便以这个当做借口,不许他对小掌柜直接下手。
这也就导致,黄山长老只能用威吓,或者更加过激的手段,来威胁住进这间客栈里面的客人。
说回来啊,我自己其实也是个愣头青啊。
早知如此,我才不会逞英雄,老老实实的走掉,我就没现在这么多的麻烦了。”
“您的意思是,您拒绝了黄山长老的威胁,跟他产生了一些矛盾?”
何太极轻声问道。
“比这严重。”
姜赟摇了摇头:“我刚到这里的头一天晚上就遇到了一群人的袭击,把那群人都杀光之后我才知道,领头的那个是黄山长老的外甥。
所以你看,什么矛盾不矛盾的,现在这已经不是用矛盾可以概括的了,这是仇恨啊。”
“……”
何太极愣了一下,随后惊诧的看着姜赟。
“看不出来,兄台下手竟如此狠辣……”
姜赟心说论狠辣我还是比不上你,况且你有资格这么说别人?
昨天晚上你杀了那么多的人搞得现在满屋子都还是血腥气,散都散不掉,你咋好意思说我的呢?
于是他拱拱手道:“何庄主谦虚了,咱们俩彼此彼此吧。”
何太极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随后开口道:“那么,兄台的意思,是昨天晚上来刺杀咱们的那些刺客,是黄山长老派来的?”
“也不一定。”姜赟眨了眨眼:“毕竟你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仇家,所以也有其他的可能。
不过昨天他们也的确是特地派了人去其他的房间,我觉得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的确如此。”
何太极摸着下巴做沉思状。
见状,姜赟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会浪费唾沫跟何太极说这么多,可不是他有这么好心去为何太极解释来龙去脉。
之前也说了,姜赟现在与他人交往之时,唯一用来判断这个人适不适合做朋友的标准,就是这个人值不值得自己利用。
何太极这个人被重重谜团环绕在其中,虽然自己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来历,但却不知道他的目的,以及那些刺杀他的人为什么如此在意他的那个‘鼎炉’。
所以姜赟原本是打算只跟何太极处一个点头之交,彼此之间的交往不要太深,以免将来有什么事情再把自己给牵扯进里头。
不过直到刚刚从外面回来看到何太极在吃面的时候,姜赟忽然间改变了想法。
既然同在一件客栈里,那就意味着同为黄山长老的目标。
那么别管昨天晚上那刺客是谁派来的,只要把这个屎盆子扣在黄山长老的脑袋上就完事了。
扣对人了那自然是最好,就算扣不中也没什么所谓。
毕竟自己要的不是什么告诉何太极真相,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行为姜赟也没那个功夫去干。
他要做的就是拉拢盟友,对抗黄山长老。
已经过去三天了,但黄山长老的反击迟迟未到。
这在姜赟看来,可是很反常的。
他从很多人那里听说黄山长老非常的小心眼,说他睚眦必报。
那么,用脚趾头去想,都能知道,自己杀了黄山长老外甥的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三天来自己一点风声都没有受到,唯独昨天夜里的那一场刺杀,是最近发生的最大的动静。
即便姜赟心里清楚,那些人的行事风格跟当初刺杀父皇的人一样,但这并不妨碍姜赟把屎盆子扣在黄山长老的头上。
哪怕之后何太极知道了自己的事情跑来质问自己,自己也有充足的正当理由能够作为回应。
况且,如果这场刺杀行动不是黄山长老指使的,那么之后必定还会有另外的一场刺杀在等着自己。
在这之前多找点朋友,多拉拢点盟友。
到时候对抗黄山长老也能够从容一些。
想到此姜赟继续对何太极说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两个人现在肯定都在那黄山长老的名单上,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所以我一开始才会说,咱们俩其实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么,兄台的意思是……”
“很简单。”听何太极如此说,姜赟心中窃喜。
心想,看来何太极是被自己给说动了。
“未来的几天里,那黄山长老必定会派人过来客栈一趟。
到时候咱们俩合力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们给击退,同时登高一呼。
黄山长老此人本身在九剑镇里就有很多人对其不满,我恰好也知道一群人,无时无刻不想着黄山长老能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所以别看那黄山长老不可一世,但只要咱们拉拢的人够多,我想,即便是长老会,也应该会重新审视一下局势吧?
更别提,长老会中也有跟黄山长老不对付的人存在。
这么一想,是不是就感觉,情况没那么严峻了?”
“确实如此。”何太极微笑着拱手道:“兄台果真聪慧过人,这等谋划都能想得出来,在下实在是佩服。”
“哎,何庄主过奖了,我也只不过是借了何庄主的光,才想到了这个计划。”
姜赟笑着摆了摆手:“原本我还在犯愁,这黄山长老要是盯上了我,我在九剑镇可怎么立足。
与何庄主不同,我可是做好了在九剑镇长期住下的打算。
正因如此啊,我绞尽脑汁的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好办法。
直到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何庄主你,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何庄主,被卷入这种麻烦里面,说句老实话,谁也不想。
但黄山长老他欺人太甚,这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当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命而战,让我们一起把黄山长老推下台吧!”
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话术,用在别人的身上屡试不爽。
即便是平日里一直都泰然自若,任他高楼塌起我自岿然不动的何太极,双眼中都放射出了兴奋的光芒。
只不过,这光芒落在姜赟和吴招峰的眼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那似乎是兴奋,但却又像是比兴奋更上一层的……疯狂?
“好!”
何太极激动的站起身,和姜赟击掌为盟。
随后两人便又坐了下来。
何太极这才问道:“说来惭愧,何某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姜赟一拍脑门道:“哎呦你看我,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随后姜赟就自我介绍道:“我姓江,江河湖海的江。单名一个匀字,均匀的匀。”
“江……匀……?”何太极低声念叨着。
“没错。”姜赟的脸上毫无波动,笑呵呵的说道:“就是江匀。
其实这个名字非常的古怪,但我也没什么办法。
名字是爹娘起的,倘若我只因自己听着古怪,就大费周折的为自己改个名字,这岂不是对爹娘的大不敬么?”
“江兄如此孝敬父母,实在是让何某惭愧不已。”
何太极拱拱手说道。
姜赟一愣,随即问道:“哦?何庄主这话怎么讲的?难不成何庄主还是个不孝子?”
“确实如此,何某也想如江兄一般孝敬父母,但何某做不到啊。”何太极惭愧的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早在何某尚未及冠之时,何某的父母便已经双双离世,只留下何某一人孤零零的生活在这世上。
再过半个月就是何某父母的忌日,然而家父家母的坟墓远在西北,何某身在九剑镇,甚至连一炷香都无法给他们烧。
现在再听见江兄的孝敬之举,何某心中除了惭愧,还是惭愧啊。”
“这……这不至于吧……”
姜赟满头大汗的道:“这也不能怪你啊,你爹娘的死完全是意外之事,怎么……”
“不,他们的死并非意外。”何太极摇着头,脸上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他们明明可以活下来的……”
瞅着这样的何太极,姜赟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直觉告诉他,自己还是不要再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为好。
否则的话……
姜赟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追寻真相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哎,怪我打搅你了,你看你的面,都糗成一坨了。”
姜赟指着何太极那碗面说道。
何太极低头看了一眼,随后摇摇头笑道:“不妨事的,怎么吃还不是吃呢?
对了,江兄是北方人?”
自己不跟何太极聊这方面的东西,何太极自己却主动找自己聊了起来。
姜赟一愣,不过还好从刚刚那个诡异的话题中脱离了出去,姜赟就随口说道:“口音有那么重吗?”
“很明显就是了。”何太极笑呵呵的说道:“同时还带着些西北的方言,江兄祖上是西北的?”
小瞧他了啊。
姜赟有些感概的想道。
到底是那个大梁山庄的庄主,确实不一般。
仅凭自己的几句话就推敲出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顺便还察觉到了自己无意间说的西北方言,从而得知自己祖籍在西北那边。
这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得亏是自己没往多说,不然的话,恐怕他连自己的身份都能猜测出来。
点了点头,姜赟笑道:“祖父确实是从西北那边过来的。
早年间不是打仗嘛,祖父约莫是觉着留在西北那边不太安生,所以就大老远小老远的举家搬迁到太安府那边去了。
但万万没想到啊,当初强盛无比的大燕国竟然被一群野路子人给推翻了,好不容易积攒出一些家业,又被这晋国人给夺走了。
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姜赟发牢骚一样说着这番话,实际上已经是开始在为自己编造身份了。
这是姜赟早就为自己编排好的身份,无论到谁那里去说,都很难察觉出来。
当初姜烨起义的时候,西北那边的老百姓的确是有一部分人家,在陆庸的暴~政之下,失去了骨气和反抗的勇气。
害怕姜烨被镇压之后,他们被牵连,从而再受到更严酷的压迫,于是便开始逃亡。
天南地北去哪儿的都有,凡事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就不会放过去。
所以姜赟说自己的爷爷从西北那边跑到太安府去了,也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事实也是这样的。
他爷爷姜烨的确是从皋月出发,到了太安府啊。
虽说这段路他走了七年就是了……
“原来如此。”何太极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姜赟身后站着的吴招峰,笑呵呵的说道:“那看来江兄家中现在过的还算不错,这样的护卫都能够请来。”
“嗐,别提了。我本身就是带了一个丫鬟跟我一起过来,谁知这一路上事情遇到的有点多。
原本十五天的路程我愣是走了三个月,跟我一起来的那些人啊,都是我在路上认识的。
他们的目的地也是九剑镇,于是便顺路一起过来了。
至于你说的这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是被折磨惨了。
也不知道他这么厉害的人是怎么落到那帮比臭鱼烂虾还臭鱼烂虾的山贼手里的,反正我是救了他之后,他就一心一意的跟着我了,我踹都踹不走啊。”
一边说着,姜赟还一边起身冲着吴招峰的眼睛比比划划的道:“你瞅瞅这眼睛,你瞅瞅,原本还能睁得开呢,现在已经完全眯上了。
这就是后遗症啊,那群山贼真是太过分了。
活生生的一双大眼睛给整的快瞎了都。”
何太极愣愣的看着吴招峰,吴招峰也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表情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不过他心里在想什么,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原来如此,何某还以为这位侍卫兄是天生眼睛小呢。”
“是不是天生的也没区别了,反正这眼睛估摸是得眯一辈子了。”
姜赟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何庄主,你吃你的。
我方才找你说话,也就是为了刚刚那件事。
既然咱们已经达成共识了,那我就不打搅你吃饭了。”
说完,姜赟对何太极拱了拱手:“有什么事情的话,何庄主可以过去找我。”
“江兄慢走。”
何太极站起身来,彬彬有礼的目送着姜赟离开。
等到姜赟的背影消失在二楼的拐角,何太极才坐下来,表情若有所思。
随后他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便摇了两下头。
紧接着,他便继续低头,吃起自己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面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