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姜赟迷迷糊糊的醒来,一旁床上的谢山河仍在打着呼噜。
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姜赟站起身,穿好衣裳后,便走出了房间,临走时还不忘轻轻的将门带上。
站在二楼的走廊里面四处看了看,没什么动静,这说明大家都还在睡觉。
于是姜赟便打了个呵欠,准备先下楼去洗漱。
才走到下楼的拐角处,他便看到大堂里还坐着两个男子。
这俩人自然就是吕大才和他所带来的那个小流氓跟班了。
这一幕叫姜赟有些惊讶,因为黄山长老的缘故,客栈近两年不是一个客人都没招待过吗?
现在竟然有客人上门?
那么他们究竟是跟自己一样,根本一点都知道这里头的猫腻,还是说……他们明知如此,依旧要前来呢?
姜赟有些疑惑。
由于姜赟也没有刻意的躲在某个角落里头去观察那两个人,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面朝着他的方向坐着的吕大才一眼就看到了他。
随后吕大才便给对面的小流氓使了个眼色,那小流氓心领神会,便扭过头去一看。
见到了姜赟,他又立刻把头扭回来,对吕大才低声说道:“吕大哥,就是他了!”
这小流氓虽然是吕大才的跟班,但是昨天连胜业带人来劝离姜赟时,他也在场。
吕大才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出面,所以连胜业派他来把姜赟带过去的时候特意让这小流氓也跟着,为的就是到了地方能把人认出来。
一听说这是正主儿,吕大才忙起身向姜赟行礼道:“这位……呃……少侠。
小人名叫吕大才,奉我们野刀帮副帮主之命,前来邀请您与副帮主会面。”
“副帮主?”
听到野刀帮,姜赟就想起了连胜业。
不过,野刀帮在九剑镇好歹也是个有点地位的帮派,这样的行事风格,跟姜赟想想之中有点不大一样啊。
要是野刀帮畏惧黄山长老,那连胜业就不可能派人来请自己。
但要是说他们压根就不怕黄山长老的话,为什么仅仅一个把人驱离的小任务,都要兴师动众的出动野刀帮的二把手呢?
这在姜赟看来,是非常不合理的。
“啊,我们副帮主,就是您昨天见过的那个……”吕大才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自己的左眼前头比比划划的。
他可不敢说他的副帮主是个独眼龙,他只期望能够通过他自己的手势来让姜赟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知道你们的副帮主是谁。”
看他比比划划的模样,姜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我有个疑问——既然那个人是你们的副帮主,他又为什么会做出现在这样的举动呢?”
“现在这样的举动……是指?”吕大才挠着头问道。
“你看啊。”姜赟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吕大才的身边,一边解释道:“昨天他带着一群人过来,想要把我们赶出客栈去,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啊。”
“不想让这间客栈继续做生意的不可能是你们野刀帮,而是黄山长老。
既然在黄山长老的命令——或者说是委托之下,你们的副帮主都大张旗鼓的特地跑来了一趟,那你们现在又邀请我,这个已经站在了黄山长老对立面的人去吃饭。
你们就不怕触怒了黄山长老么?”
一听这话,吕大才呵呵地笑了起来。
“说的也是啊。”他点着头道:“不过实际上,我们野刀帮并不怕黄山长老。
虽然在九剑镇,黄山长老的名字提出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你们这样的外地人之外。
但是,我们野刀帮也不是好惹的。
以我们野刀帮的行事风格,能一直存续到现在,就说明我们野刀帮根本就不怕上头的那所谓的长老会。”
说这话的时候吕大才显得非常的骄傲,他身边的那个小流氓也是快把鼻孔抬到天上去了。
姜赟瞅瞅吕大才,又瞅瞅那小混混,若有所思的道:“那么,在外面提黄山长老好使,还是提你们野刀帮更管用呢?”
“……”
这一句话好像戳中了吕大才的要害,他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
“哎呀!总而言之,这里面的情况非常的复杂!”
沉默半晌,吕大才忽然有些破罐破摔的说道:“您只要跟我们一起走,去见一趟我们的副帮主,您就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说昨天的时候,姜赟还觉得那个独眼男子是因为对自己感兴趣所以才会对自己说‘活的过今晚就请你吃饭’这种话。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似乎还是有着别的目的啊。
这个目的可以让他们担着被黄山长老当成敌人的风险,义无反顾的跑来拉拢姜赟。
此时的姜赟是实在想不出来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不过倒是有一个不安的猜想浮现在姜赟的脑海之中。
这帮家伙,该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然后好趁自己掉意轻心之时,把自己抓了当投名状送给黄山长老吧?
按照九剑镇这群人的行事风格,这完全是很有可能的啊。
想到此,姜赟不由得警惕起来。
他原本还打算自己一个人去,但现在看来,一个人去纯属找死的行为。
“跟你们去也不是不可以。”
低着头思考了一下之后,姜赟抬起头回答道:“只不过,我还要再叫上一个人。
倒不是我不信任你们,而是九剑镇的情况,实在是让我没法大大咧咧的跟你们出去走这一趟。
万一咱们路上遇到了黄山长老派来的人的话,那咱们三个谁都别想跑了。”
“啊这……”吕大才挠了挠头:“……好吧。”
吕大才同意的速度很快,这个细节让姜赟暂且的放下心来。
如果野刀帮真的有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想法,那么他们应该极力阻止自己带其他人过去的这种行为。
哪怕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多一个敌人就多一个风险的道理,身为九剑镇几个最有名的帮派之一,他们不可能不清楚。
恰逢此时,吴招峰脚步匆匆的从楼上走了出来。
看到了姜赟之后,他才仿佛松了口气一般的道:“少爷,原来您在这里……”
姜赟瞅着他招了招手道:“哦,你来的正好啊,我接下来要出门一趟,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吴招峰还是言简意赅的回答道:“明白。”
就这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回话方式,也叫吕大才眼珠子转了一下。
在九剑镇混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其中不乏一些跑出来长见识的富家子弟,带着自己的护卫四处乱跑。
而大部分的富家子弟,要是说去什么地方,他的护卫一定会紧张兮兮的问上一句:“去哪儿啊?”
可眼前这个像是护卫的眯眯眼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这说明他要么是有着强大的自信能够把他的少爷护卫的很好,要么就是他们家的家规就不允许护卫向主人提出问题。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够证明对方的来头很大。
毕竟,能请的起实力强大的护卫,或者说家风严苛的人家,都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
吕大才想到这儿心中不免有些激动,难道说如今野刀帮所面临的窘境,眼前这个男人便能将其化解么?
若是真的,那么副帮主的眼光还真是厉害啊。
“麻烦你们在这儿多等一会儿吧,我们要去洗漱一下。”姜赟对吕大才说道:“毕竟那也是你们的副帮主,就这么邋邋遢遢的去见他也不好。”
说完,姜赟便转身往后院走去。
吴招峰那看似闭起来的双眼,在恭敬点头的吕大才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之后,也收回了视线,扭头跟上了姜赟。
随后,唐逸不知为何,也跟着一块跑到了后院去。
在后院里,姜赟打上水,便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面用来点火的木柴并不算多,可能这都是好几年前剩下来的了。
因为没有客人,黄山长老的淫威又迫使那些平日里往城中运送木柴兜售的老百姓不敢接近,因此,就算是唐逸自己吃饭,也都是到外面的饭馆里面去买。
更何况,他一个才刚刚十二岁的小孩子,个头还没开始长起来,站在柜台后面都要踮着脚才能露出整个脑袋,灶台的尺寸就更不适合他了。
吴招峰拾起木材丢到灶孔里面,又点上火,姜赟就把打上来的水全倒入了灶台上的大锅里面。
冰凉刺骨的井水,姜赟还是没有勇气直接用来洗脸。
再怎么说,也得是温热的水才成。
此时唐逸颠颠的跑到了厨房门口,站在门前是欲言又止。
姜赟看了他一眼,搞不懂这小鬼头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于是便笑着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真的要……真的要跟他们走吗?”
唐逸声音弱弱的问道。
姜赟奇怪的看着他,回答道:“当然了,怎么这么问?难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唐逸咬了咬牙,小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那……那能不能……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呀?”
好么,看来吕大才当时哄唐逸的说法,唐逸虽然给拒绝了,但还是在心里惦记着呢。
姜赟瞅瞅他,忽然间乐了:“这可不行啊,唐掌柜。
且不说带你去合不合适,万一在半道出了些岔子,我们可是没有精力去保护你的。
而且,你难道就不害怕,趁着你离开客栈的这会儿功夫,黄山长老派人去把你家的客栈拆了么?
你在客栈里头,他们还会因为投鼠忌器而不敢这么做。
但你要是主动离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话……小心你出门一趟,回家之后家没了的惨剧发生啊。”
“……”
唐逸听到姜赟这么说,自己也是明白过味来了。
姜赟所说的他都没有考虑过,现在被姜赟这么一提醒,他是彻底失去了跟姜赟一块儿出去的念头。
“我知道了!”
比起自己的快乐来说,或许唐逸认为保护好这座祖传的客栈才是他最为重要的任务。
看到他一溜烟跑走的身影,姜赟忍不住失笑摇头。
但他很快又敛起了笑容。
因为——自己的处境,与这位福来客栈的小掌柜是何其的相似啊。
只不过他的敌人是可以看到的,而自己的敌人……还要靠自己慢慢的将他找到啊。
想到这儿,姜赟又叹了口气。
低头摆弄鼓风筒的吴招峰抬起头看了姜赟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巴,继续低头对着灶台摆弄自己的鼓风筒。
锅中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吴招峰放下鼓风筒又去打了些凉水。
熄掉灶台里面的火,又把凉水兑到锅中,拿水瓢一瓢一瓢的将锅里的温水舀出来放到铜盆里面,姜赟和吴招峰一人一个盆,洗了脸,漱了牙,沾点水简单整理了一下睡醒后表现出反叛精神的翘起来的头发,这就算是洗漱完毕了。
随后两人便一前一后的从后院里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姜赟对面前的吕大才一挥手道:“咱们走吧!”
“好!小的这就给少侠您带路!”
吕大才也是忙不迭站起身,对姜赟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九剑镇中不准骑马,所以跟着吕大才去他要带着姜赟去到的地方,也只能是靠着两条腿走过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吕大才一直在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姜赟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或许是因为武林大会的缘故,九剑镇的大街小巷中,总是能见到很多很多带着兵器路过的人。
“平时这种人也这么多吗?”姜赟冲着又一个身上背着剑路过的人,扬了扬下巴,对吕大才问道:“还是说,这种人多起来也只是最近?”
“马上不是武林大会了嘛。”吕大才本来还在说九剑镇里的各大帮派,说到兴起被姜赟打断了,自是有种便秘的感觉。
但他也不好发怒,毕竟人家身边那个护卫也不像是好招惹的样子。
所以他就把各大帮派的事情吞到了肚子里面,顺着姜赟的话头说道:“天南地北的自认有两把刷子的武林中人都想到这边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赚得一些名声出来。
即便不是这样的想法,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也是各种奇珍异宝现世的绝佳时机。
也有很多不在乎名望,只在乎那些东西的隐士高人跑出来,看看会不会运气好到爆棚,遇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这个时间段其实还是差了一点啊,再过半个月……再过十天吧,九剑镇就该变得非常热闹了。
到时候骗子、小偷、贵族、百姓、逃犯……甚至还有高车汗国的人,都会出现在这里。
您且等着瞧吧,再过一阵子,您所见到的九剑镇跟现在您见到的九剑镇绝对是天壤之别。”
“原来如此。”
姜赟点了点头。
“那咱们要不要接着说刚才的话题,我刚刚说到……”
吕大才又一次唾沫横飞的说起了姜赟并不感兴趣的事情,左耳进右耳冒的他基本上就是没过脑子,留下在脑海之中的也是少的可怜。
一路就这样像是听唐僧念经一般抵达了目的地,姜赟忽然觉得,这个野刀帮,果真是名不虚传。
吕大才领着姜赟来到的地方,是一座有着很长围墙的大院。
大院的门口,两个坐在板凳上的家伙正在晒太阳。
还有说话的声音从他们那边传来,却听不清他们是在说什么。
大门上头挂着一块匾,匾的形状是一把刀的形状,神似那独眼龙初登场时扛在肩膀上的环首大刀。
匾上就写着一个字——野。
透过敞开的大门往里面看去,可以看得到一片十分宽阔的院中央。
不知为何,这样的布局,叫姜赟联想起了奉武镖局。
虽然比起野刀帮的大院来说,奉武镖局的整体布局要比野刀帮更大也更有意境一些,但是或许只有这样光秃秃一片的景象,再搭配上一个个看上去跟流氓毫无差别的帮众在院里四处闲晃,才对得起‘野’这个字吧。
“哎呀,吕大哥,你回来了?”
坐在凳子上晒太阳的那两人余光瞥见了吕大才之后便急忙的站起身来,随后看着吕大才身后的姜赟与吴招峰,疑惑的道:“这俩人是……”
“是副帮主的客人。”吕大才简单的解释了一番之后,就快步走到大门口,比出一个邀请的手势道:“就是这里了,少侠请进!”
“嗯。”
姜赟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大步走入了野刀帮的大院当中。
吴招峰站在门前,抬头望了一眼大门上的匾额,然后又很快跟在了姜赟的身后。
进入了大院里,姜赟才发现,受限于大门的狭窄视野,有很多地方他都没有看全。
比如左边竟然还有一排石狮子,个个的造型都不一样,有立着的,有躺着的,有跳起来的,甚至还有撅着的。
而且铸造这些石狮子的工匠用了一个很巧妙的办法。
世人皆知,唯有王公贵族、文武将官才能在自家门前立一尊石狮子。
而且,这还得是立了巨大功勋的人,才能这样做。
这是威严与功绩的象征,谁家要是自己鼓捣出这种玩意来,那可是要沙头的。
但是制作这个石狮子的工匠,他所雕刻出来的这些个石狮子,远远看上去,一眼便能看出这是狮子的形状。
但只要离近了观察,就会发现,石狮子具有代表性的丸子头,以及凶狠的目光,渗人的牙齿全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一言难尽的表情。
就像是吴招峰的眯眯眼一样,只看脸的话真的会让人感到一阵蛋疼。
“这什么啊这是……”
姜赟指着那群石狮子的脸,扭头对吕大才问道。
“啊,这是石老虎。”
吕大才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道。
“不是啊……”姜赟哭笑不得的道:“关键问题不是它是狮子还是老虎的问题啊,我说的是这张脸,我说的是它们的表情……”
“是石老虎。”
吕大才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仍旧是不为所动,坚持己见。
“我管你是老虎还是狮子,我问的是脸,是脸!”
“是石老虎的脸。”
“……”
得了,眼看着吕大才的表情已然是变得痛苦不已,姜赟也不想再难为他了。
叹了口气,姜赟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接着带路吧。”
吕大才这才如蒙大赦,赶忙走在前头继续领路。
两排石狮子——石老虎中间是一条很长的小道,这条小道外面,也就是两排石狮子——呸!石老虎身侧都是已经只剩枝杈的灌木丛。
看着这灌木丛的密度,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这里说不定还会葱葱绿绿的很好看呢。
在小道的尽头,一座类似于席居房的建筑。
只不过,这座建筑应该是有点年头了。
敞开的屋门里往外透露着丝丝的暖意,吕大才把姜赟领到门前,然后便站住不动了。
随后他指了指屋内,对姜赟说道:“就是这里了,少侠,请您进去吧。”
姜赟也没什么犹豫,抬脚便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吴招峰想要跟进去,但吕大才却拦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生活不易,尤其是在九剑镇。
你可以提防我,而同样的我也必须要提防你。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天知道你们两个人进屋之后会做些什么出来呢?
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事情以前野刀帮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吴招峰扭头看着拦住了自己的吕大才,淡淡问道:“屋中有几个人?”
“……只有副帮主而已。”吕大才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搞的他都不敢跟这个眯眯眼对视了。
吴招峰一听这话,才收回了视线,站在了门旁一动不动,就像他在守着皇城中某一处宫殿的大门一般。
进到了屋中,姜赟便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息。
“席居屋配土炕,这样的搭配在这年头可不多见了。”
姜赟一边脱下衣服,一边对坐在炕上的那个独眼男子说道。
“看来,阁下还是很识货的嘛。”独眼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道:“坐吧,我对阁下可是非常的好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