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妙看着一脸愤愤不平的阿秋,知道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
但是怎么办……她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想不到阿秋在附近的那些邻居眼里竟然是这样的,再结合阿秋方才对自己的提问,这怎么可能让人忍住不笑啊!
“那些该死的老太婆,竟然敢……竟然敢……竟然敢说我是男人!”
阿秋气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一定要让她们刮目相看,我要让她们后悔那天那样说我!”
阿秋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胸脯。
兴许是因为动作的幅度太大,两块馒头竟然从阿秋的衣襟里面掉了出来。
看到了这一幕的闻人妙死死的用舌尖抵住牙根,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大腿,脸被憋的通红的她,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这么可怜的规模,竟然也还是造假的啊……
“……”
阿秋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展开,低头看着那两个馒头呆滞了好半天,然后她的整个脑袋唰的一下全都变红了。
“这这这这这是我我我我怕饿所以才才才带在身上的闻闻闻人姐你你你你不要误会我……”
阿秋已经是彻底的语无伦次了,她的双眼中连看到的景象都映不出来,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两个漩涡。
“我……知道……”闻人妙强忍着笑意说道:“你不要……解释……”
“我我我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所所所以我先先先走了……”
阿秋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最后怪叫一声就逃出了房间去。
阿秋离开之后,强忍笑意的闻人妙终于忍不住了。
她抱着肚子一屁股坐在床上,放肆无比的大笑出声。
也有可能是觉得自己笑的实在是太过放肆,被阿秋听见了也不太好。
所以,她又把被子蒙在了自己的头顶。
窝在被子里面放声大笑。
“发生甚么事了?”
忽然,闻人妙听到有个声音问道。
“怎么这么开心啊?”
“我跟你说,刚才啊,阿秋她……”
闻人妙一边说着,一边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掀开。
她本以为是秦若素,但是看清楚来人之后,她却愣住了。
走进来的是姜赟,他的头发和肩膀上还积着一些雪花。
闻人妙眨了眨眼,看着姜赟,话语戛然而止。
而姜赟则是一脸问号的看着她问道:“怎么了?刚才阿秋她怎么了?”
“没什么……”闻人妙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这种女孩子之间的秘密谈话,闻人妙才不会告诉姜赟。
自己拿这件事取笑阿秋,估计她也只是会羞臊不已。
但要是姜赟知道了还对阿秋提的话,那简直就是在逼阿秋拿刀跟姜赟拼命啊。
“你回来了。”闻人妙想到这,便指了指自己的床边的椅子:“坐上去,我给你把把脉。”
“啊?又要把脉?”
姜赟愣了一下。
“那是当然了。”闻人妙点着头说道:“你昨天下午出去干嘛,虽然没有对我说,但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你没跟别人动手打架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但要是你跟别人动了手的话,你自己应该也知道,会是怎么个后果吧?”
“但我没跟别人动手啊。”姜赟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闻人妙所指着的椅子上:“我倒是被别人打了。”
“那就更要把脉了。”
闻人妙不由分说的拽起姜赟的胳膊,然后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就搭在了姜赟的手腕上。
“趁你把脉的时候,正好跟你说些事情啊。”
姜赟看着闻人妙的专注的表情道:“今天夜里,我们就可以出发去九剑镇了。”
“啊?”
闻人妙很想说让姜赟闭嘴,别吵到自己把脉。
但是姜赟的话,却让她有些意外。
“这么急?”
“嗯……”
姜赟苦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你昨天有没有出门,有没有听说,金水码头和御街的事情。”
“出门是出了……”闻人妙回答道:“不过因为才到了东市那边,琴儿妹子就说她累了。
我跟阿秋两个人也没什么好地方可去,所以……也没有多逛逛,就直接回来了。
在那之后……也没听说有什么事情发生啊……”
闻人妙一边说着,一边问姜赟:“难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嗯……”姜赟沉重的点了点头:“昨天,御街和金水码头都出现了巨大的骚乱。
因为这两个地方的人比较多,百姓们慌乱之下,便造成了非常混乱的情况。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人们慌不择路,四处逃窜,有的人不慎被拥挤的人潮碰倒,也没有被及时扶起,就这样被千百人踩过身体……
还有一些人浑水摸鱼,趁机对沿街店铺打砸抢烧……总而言之,昨天一夜,京城里因此伤亡的百姓……不下六千人。”
“什么?!这么多?!”
闻人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我。”姜赟苦笑着说道。
“?!”
这下闻人妙是惊讶的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就跟徐彬、韩尚君等人一样,闻人妙觉得自己印象中的姜赟,不应该是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
他应该是一个非常爱惜百姓的好皇子才对啊……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闻人妙根本想不通。
“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姜赟回答道。
“那一定是你事先并不知道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吧?”
“不。”姜赟摇了摇头:“我非常清楚,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那……”
闻人妙咬着牙,看着姜赟的表情,她已经找不出任何的理由替眼前这个男人开脱。
只是她仍然不是很愿意去相信,姜赟真的会在明知结果如何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来。
“我很奇怪。”姜赟忽然说道:“其实我一直以来,都隐隐有一种感觉。
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都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着我走一样……
父亲的死,让我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第一次大开杀戒……
而这一次的事情,本来我都已经打算放弃了。可叶葵的出现,却让我燃起了希望。
就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却让我再一次行动了起来。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我明知最后的结果,却还是不得不去做。
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我真的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得知任何跟那些藏在幕后的家伙,有关联的任何事情了……”
“停停……”闻人妙有些慌张的摆着手道:“这种话你不应该对我说吧……要说的话,你应该去找你娘说……
跟我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我跟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事实上。”姜赟苦笑道:“我已经被下了驱逐令。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如果我还留在京城,就会被强制逐出。
而且从今往后,京城都不再会对我敞开大门了。”
“啊?这么严重?”
“从我刚才跟你说的话里,你也应该能知道现在是怎样严重的情况吧?
百姓们不知道实情,但不代表大臣们不知道。
而且现在为了平息百姓的惶恐,朝廷甚至都请来了那些高僧大德来京城里面做法事。
事态的严重性,光是从这上面就能看出来啊。”
“……就算从那些事情上看不出来,从你的表情上也能看出来个大概了……”
闻人妙有些无语的道。
“而且……”
闻人妙还想再对姜赟说些什么,然而姜赟却先一步开口,把闻人妙的话给打断了。
“而且我跟你,真要说起来,还是有些特殊关系的。”姜赟笑了笑:“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也知道我的。
在这种无形的束缚之下,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彼此之间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吗?
不必担心对方会将自己的话泄露出去,就算泄露了,也有着反制的手段,这样的关系,还不叫特殊吗?”
本来听前一段话的时候,闻人妙心头还有些小鹿乱撞。
可听到后面的时候,闻人妙的心情就变得相当复杂了。
本以为自己在他眼里算是那个‘特别的人’,实际上自己对他来说也的确是特别的人,但此特别非彼特别。
很拗口是不是?
其实女孩子在想这种事情的时候,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就是了……
“所以你才跑过来找我说这些?”闻人妙抱起双臂,靠在床头的柱子上,一脸平淡的说道。
“啊……嗯。”
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姜赟自己也不明白这变化来自何处,但他敏锐的感觉到了,闻人妙这女人,又在生气。
姜赟不是特别清楚,这女人动不动就生气的原因是什么。
不过,有了之前在天监府的地下监牢受到白流萤洗礼这一经历的姜赟,此时脑海中浮现出了白流萤的一句话。
‘女孩子表现出生气的态度呢,其实就是想要你来哄一哄啦!’
想到此,姜赟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了起来。
“你……不开心吗?”姜赟小心翼翼的问道。
说出这句话时,闻人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卧——了个大槽!这还是老娘认识的姜赟吗?!这还是老娘印象里的那个男人吗?!
这根本就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啊!!这男人,莫非今天转性了?!
还是说……昨天夜里他被人给夺舍了?!
也不怪闻人妙会胡思乱想,只要让我们稍微回顾一下姜赟以前是怎么对待生气的闻人妙,就能够理解了。
虽说闻人妙每次生气的理由都有些莫名奇妙,但姜赟应对的办法也是非常的简单粗暴。
那就是——压根不理!
没错,明知对方生气也不做丝毫表示,等到对方自我的情绪管理完成之后,再跳出来说东说西——这,完全就是把自己当成是局外人的表现。
然而今天,察觉到闻人妙心情上变化的姜赟,竟然主动开口询问。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久旱逢甘雨!这是他乡遇故知!
这是洞房花烛夜!这是金榜题名时!
轻轻的一声询问,直击闻人妙那本就薄弱的防线。
她的心情,犹如一个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大出息了之后,流下泪水的老母亲一般。
这个男人,总算学会心疼人了。
眼瞅着闻人妙那表情变得非常复杂,目光里还有泪光闪烁,姜赟就有些慌张。
他急忙道:“闻人大夫,你,你别哭啊。
我是哪里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你不开心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给你道歉,你不要生气啊。”
“没有……”闻人妙感动的摇了摇头:“事实上,我现在非常的开心。”
“啊?”姜赟茫然的眨着眼睛:“为什么?”
“不跟你说。”闻人妙用食指抹去眼眶中缓缓落下的泪水:“这是喜悦的眼泪啊。”
“……”
绕是姜赟经受过白流萤的‘特训’,但现在的他,却依旧搞不清楚闻人妙到底在想些什么。
“总而言之,你就是因为把我当成一个倾诉的对象,所以才特地来找我说这些的?”
“不是‘一个倾诉的对象’。”姜赟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是‘唯一的倾诉对象’。”
不好……
闻人妙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的厉害,甚至有一种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感觉。
这个男人……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化这么大啊……
这样下去的话……再这样下去的话……
自己就要彻底的迷上他了啊!
闻人妙情不自禁的将双手微微握紧,垂下眼皮,不敢再抬起来看姜赟一眼。
“而且,也不单单是来找你倾诉吧。”姜赟笑了笑:“因为我接下来准备去的地方是九剑镇。
而你的目的地也是那边,所以,我其实也是来邀请你一起出发的。
半天的时间的确有些紧迫了,不过,之前你就催过我一次。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也差不多能够随时出发吧?”
“啊……嗯……”
闻人妙完全就没有听姜赟在说什么,她的心思已经是彻底的被姜赟方才那一句‘唯一的倾诉对象’给勾走了。
到现在,她还在回味这句话,以及说出这句话时,姜赟的表情和动作。
女孩子可爱又单纯的生物。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是缺点也能够随意接受。如果是优点的话,自然而然就会被无限的放大了。
“那,你就趁现在先收拾收拾,我去通知其他人,有几个人是要跟我们一起走的。”
姜赟说完,便起身离开了闻人妙的房间。
待到姜赟离开之后,闻人妙忽然间躺在了床上。
她还在回味着什么,而后用被子一把遮住了自己的脑袋。
紧接着,她双脚在床上踢腾个不停。
从这个动作里,便能看出来,现在的闻人妙,到底有多么的兴奋。
“孩子要起什么名字才好呢~~~”
……………………………………
“就是这样。”姜赟坐在自己房间的床沿上,对面前的人说道:“在天黑之前,我们就要离开京城,前往九剑镇。”
“……”
屋中人不算多,但也不少。
关汉平与琴儿父女二人,谢山河、秦若素、方厌、以及包括老柳在内的几个大内侍卫。
这些人,应该可以说是姜赟团队的核心成员了,所以姜赟才会把他们叫过来,征集他们的意见。
“是否要跟着我一起离开,我不会强迫你们。
这件事我母后也知情,你们就算回去,也不用担心被责罚。”
姜赟笑着拍了拍手:“真正有麻烦的,其实是选择跟着我一起走的人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什么紧急会议,因为昨天毕竟还是被那个女人打得很惨,大伙还以为殿下要生气的责罚他们。
结果,没想到殿下却说了这么大的事情。
被逐出京城,并且从此京城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开什么玩笑啊……这不就是失宠了吗?
眼不见心不烦,直接给赶到天边再也不看了——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本来,大内侍卫的操守应当是遵循皇帝的一切吩咐,忠诚便是大内侍卫的代名词。
如果这些人是被皇帝分配来保护姜赟的,那么直到皇帝收回成命,把他们叫回去的那一刻之前,恐怕他们都会坚定不移的继续跟姜赟站在一起。
但是,问题就出在,现在的大晋国,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皇帝存在。
有的,只不过是皇帝的妻子,如今的太后。
和皇帝的大哥,如今的‘摄政王’罢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大内侍卫拥有着自我选择的权力。
但相对的,他们也知道,跟着姜赟混下去,唯一的结果,就是跟着姜赟在京城以外的地方生活一辈子。
“抱歉啊……殿下。”
忽然间,有个人站出来,一脸歉意的说道:“卑职的老婆孩子,还有父母长辈全都在京城里。
如果卑职选择跟您一起离开的话……从今往后恐怕就再也没法跟他们见面了……
所以……晋王殿下,请恕卑职无礼,卑职……先告退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姜赟颇为信赖的老柳。
而他说完这话之后,便冲着姜赟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紧接着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他的脖子上和脑袋上,还缠着白色的布条,那是他昨夜为了姜赟而奋战的证明。
姜赟没有说什么,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继续问道:“除了柳侍卫之外……还有其他人么?”
有了一个开头的,紧随其后的人自然是少不了的。
一个接一个离开的侍卫,让这座原本拥挤的卧房,变得空荡荡的。
最后,屋中只剩下寥寥数人。
谢山河、秦若素、关汉平父女,以及方厌。
“方侍卫,你为什么不走?”
谢山河、秦若素还有关汉平父女,这四个人留在这里的理由,姜赟多多少少心头有数。
但是,方厌留下来的理由,姜赟实在是不太清楚。
“这个嘛……”方厌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道:“其实就算回去大内,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我的家人也都不在京城里,就算从今往后都回不来京城,我也没什么损失。
太后娘娘对我的命令是保护您的人身安全……所以在您把我赶走之前,我大概是不会走的……”
说到这儿,方厌还咧开嘴巴对姜赟笑了笑。
姜赟也笑了笑,回答道:“既然这样的话……
那从现在开始,你也可以不必再跟着我了。”
“……”
…………………………………………
太阳在西方的群山之中,缓缓收敛着它绽放的光芒。
日夜的交替,并不会因为人们的伤心难过而停下脚步。
雪依旧在下,有些落在房顶的瓦片上,有些落在房顶的茅草上。
站在城下送别的人,和站在城外离去的人,身上都留下了不少雪的痕迹。
“就送你到这里了。”
姜赟其实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想到,送行的人竟然是姜怀平。
“你母后听说你的事情,急的生了病。郑大夫说这段时日,你母后最好不要出门,好好在屋中静养方可痊愈。
所以她要来送你,被我给拦下来了。”
姜怀平见姜赟的表情里藏着些不好表达的期盼,就轻声解释道:“去了九剑镇那边,该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我就不在过多的对你重复了。
其余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赶你走也不是刻意排挤你,男孩子总是要离开家乡,出去闯荡一番的。
这是大伯身为过来人,给你的经验之谈啊。”
“多谢大伯。”姜赟轻声应道。
“那么在临行之前,你还有什么话想问我吗?”姜怀平笑了笑:“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回答你的。”
“要说起来的话……还真是有一个。”姜赟思考了一番之后,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就是不知道您能给出怎样的答案了。”
“呵呵,还没有问问题就想知道答案,你这小子未免也太贪心了。”
“或许吧……”
“所以问题是什么?”
“十八叔……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啊……”
姜怀康抬起头,望着雪花飘零的天空,一字一句的道:“他……是个英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