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守贞与许大山的坟墓,被安放在皇陵近郊处。
其中,许大山的坟墓是衣冠冢。他的尸体,姜赟派人运回了他的老家。
落叶需要归根,许大山对于老家的眷恋很浓。
他曾不止一次的对他那些同事说过,万一他不小心死掉了,就把他的尸体运回老家去,他要睡在祖坟里面。
皇陵附近的墓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葬在里面的。
只有像白守贞、许大山这样,为皇家做出了重大贡献的人,才有资格被葬在里面。
这两个人在那天夜里,用自己的牺牲拯救了姜赟的性命,论资格,俩人是绝对没什么问题的。
秦若素醒来的时候是中午,等到下午,秦若素便已经可以在地上走了。
虽然步履仍是稍显蹒跚,但她本身就是一个要强的人,不愿意就这样躺在床上。
闻人妙劝了她,也没什么用,只好告诉她,下地行走可以,但要注意休息。
姜赟想着秦若素既然醒了,自己正好也想要去看看白守贞与许大山,于是便让方厌去买好了酒跟纸钱,带着秦若素一路朝着皇陵去了。
当初两人下葬的时候,姜赟过来并没有待多久。
一是当时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二来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刺杀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一日不搞清楚是谁要杀自己,一日不把幕后的真凶捉出来,姜赟的内心,就一日不得安宁。
正如他先前对徐彬说的一样。
他知道这是一片遍地都是毒蛇的草丛。而毒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那些毒蛇什么时候会蹦出来咬自己一口,这才是最令人感到畏惧的事情。
所以,无论如何,姜赟一定要先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一直处于被动的情况,对自己非常的不利。每一天都在担惊受怕,紧绷神经,那么迟早有一天会出现自己把自己吓死的情况。
义士白守贞之墓,晋王姜赟,永安十七年,一月九日泣立。
义士许大山之墓,晋王姜赟,永安十七年,一月九日泣立。
站在白守贞和许大山的墓碑前,姜赟的心情非常复杂。
其实这两个人跟着自己的时间,都不算长。
许大山作为最早接触自己的,至今为止,也就才堪堪四五个月罢了。
白守贞的时间更短,他与自己也就相处了一两个月。
但是他们俩,却都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
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姜贺这种眼睛里只有自己的人,大概都不可能对此毫无触动。
站在姜赟身边的人不多,那些随同一起过来的侍卫,已经散到各处去警戒了。
只有闻人妙、阿秋、秦若素,和搀扶着秦若素的谢山河跟在身后。
说实在的,谢山河与这两个人的打的交道都少的可怜。
白守贞他甚至都没有与其说过几句话,倒是许大山,跟他还有着一些交集。
最初谢山河被招安之后,负责教会他大内侍卫需要遵守的条条框框的,就是许大山。
虽然谢山河也没有好好学,而且到头来许大山也就只教了一两次,但是想到那个大大咧咧,总是一脸坏笑的家伙竟然就这么死了,谢山河还是感到了一些惋惜。
“老白,大山,我又来看你们了。”姜赟蹲下身,轻声呢喃着,紧接着将酒壶里的酒水,倒入一起带来的杯子里。
随后,又将杯中的酒水,洒在了两人的墓碑前。
“这段日子,大家过的都不是很好。”姜赟缓缓说道:“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对谁来说都很艰难。
不过,你们两个可以放心。
你们俩的事情,不会就这样算了。
我一定会找到那些刺客的幕后主使,然后给你们报仇的。
或许这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这一点,你们俩大可放心。”
一边说着,姜赟又一边站起身,拿起纸钱朝着空中抛洒。
黄色的纸钱缓缓飘落在两人的坟包上,在场众人的表情都十分沉重。
姜赟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虽然现在事情看上去是告了一段落,但不论对谁而言,此事都不可能就这样结束。
无论是那些刺客所属的阵营,还是姜赟他们所处的阵营,双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刺客们的目的自然是杀死姜赟,而姜赟的目的,也是找出他们,之后为白守贞,为许大山报仇。
不死不休。
如今,双方已经是陷入了这种情况之中。
或许,从一开始,两者之间的关系就注定会是这样。
祭奠完白守贞和许大山之后,因为皇陵就在附近。
姜赟让阿秋和闻人妙她们先回去,自己则走入皇陵,想要顺便去祭拜一下父亲。
自从父亲死后,姜赟还真没来过几次皇陵。也就是抬棺的那一日,来了一次。
之后白守贞、许大山下葬的时候,又来了一次,再有便是这一次了。
阿秋和闻人妙见姜赟要去皇陵,以她们的身份也不好跟着。
于是,便只好乘上马车,带着秦若素走了。
谢山河跟他们一同离开,余下众侍卫,则是继续负责保护姜赟。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在皇陵里头姜赟还能遇到刺客,那不得不说,对方的手段真的是已经到了令人畏惧的地步了。
整座皇陵一共用了五千名士兵来负责守护,而且还不止这五千名士兵。
他们的家人,整个家族都已经搬迁到了皇陵附近的地带。
接下来,他们的子子孙孙,他们的后代,都会承担起替皇家看守陵墓的责任。
早在当初晋太祖姜烨驾崩之际,这五千人就已经定下来了。
事到如今,不说人数翻了个倍,至少也得有七八千人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皇陵。
倘若那些刺客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来去自如,能够进入到皇陵里头刺杀姜赟,那么这只能说明他们的眼线,已经遍布了整个朝野内外,所有人都已经不值得姜赟再去信任了。
不过,好在对方的势力还没有庞大到那种地步。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姜赟一直呆在皇陵里没有出来。
一直到天色渐黑,姜赟才缓缓走出皇陵。
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干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在看着祖辈的灵位时受到了怎样的启发。
总之,姜赟离开之后第一句话并不是回家,而是去都水院。
老柳等一众侍卫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驾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匆匆离开了皇陵,前往都水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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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都水院的整体气氛都显得十分沉闷。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许大山的牺牲,同时,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因素。
譬如地下监牢里的那两个混蛋死活都不肯开口供出他们的幕后主使,本身就让很多人都敬而远之的梁文最近脾气暴躁的愈发厉害。
他甚至跑出去抓了个贼人回来折磨致死,讲道理,这样的行为在都水院里面是不被允许的。
不过,即便如此,刘法还是没有处罚他。
他心里也知道,梁文为了审问李从义,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姜赟一再嘱咐在不要把人弄死的情况下尽快找出幕后真凶,自己也屡次告诉梁文加快进度。
怎奈对方的嘴巴实在是太硬,不管怎么样都不肯吐露半点有用的信息。
梁文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心中自然是焦急万分,如果不能完成任务,他难免就会焦虑,就会自责。
若是在这种状态下,他得不到发泄,那迟早也是会发病的。
因此刘法只能告诉梁文下不为例,然后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另外的一些原因,就是姜赟吩咐下来的事情,天监府里面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第一件事,那个当初住在皇帝被杀场所的娼妇,这都快一个月了,依旧是没有找到半点跟他有关的线索。
天监府上下全员出动,认识人的去拜托人打听,脑袋聪明的就去自己调查。
但无论选择了那种方式,最后得出的结论却都是一样的。
那个娼妇,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任何跟她有关的线索。
这很是令人费解。
如果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话,在某些人的帮助下,做到凭空消失也不难理解。
但是,她可不是一个人。
她要么是肚子里头怀着孕,要么就是带着她刚生下来的孩子一起消失的。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两者都必定会非常显眼。
但问了附近的居民之后,竟无一人说见过怀着孕,或是带着婴孩的女子。
时至今日,天监府对于她的调查依旧没有半点进展,整个天监府上下,在不可思议之中,感受到了自己身为大晋国最优秀的密谍的无能之处。
因此,整个天监府的吏员们最近都显得十分消沉。
而给他们带来了致命打击的,就是秦百川的死讯。
他的死讯虽然被徐彬刻意隐瞒,但还是很快就传扬了出去。
毕竟在府衙里面看到那具死状凄惨的衙役捕快有不少,这些人基本上就是喝两口猫尿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主。
才下班回家就把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讲了出去,要不了多久,这件事又传到了天监府吏员们的耳朵里。
天监府吏员们奉姜赟的命令追寻秦百川,然而秦百川却在天监府吏员将他找到之前就已经被人给杀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有人在天监府之前就已经找到了秦百川。
天监府是干什么的?
天监府就是大晋国皇室手底下的一支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秘密捉捕的组织。
按理来说,天监府理应是最强大,消息最灵通的组织才对。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天监府处处被人抢占先机,想要知晓的情报,无一得知,想要找的人,也完完全全的找不到。
接二连三的失利,让整个天监府内部的氛围雪上加霜。
本就是一群心气高傲的人,从来都没有吃过什么亏。
而今三番五次的受挫,他们很难控制住自己怀疑人生的心情。
因为姜赟这段时间都没能前来天监府,所以,对于天监府内的情况,他也不是非常的了解。
今天到了之后,他瞧见就连门口的门卫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便皱着眉头走进去,径直找到正一个人在书房里喝闷酒的刘法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殿下……”
姜赟的到来,令刘法也颇感意外。
姜赟遇刺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跟韩尚君一起去看望了姜赟,顺便问了姜赟一些事情。
那才只是几天之前,而那个时候姜赟甚至连床都下不来。
这才几天的功夫,姜赟竟然自己来了都水院,刘法非常的震惊。
他连忙起身道:“殿下……您……您身体不要紧吗?”
“嗯,如果只是到处走的话,现在是没什么关系。”姜赟回答了一句之后,便皱起眉头:“比起这个,我更在意这里的气氛。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路过的每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个个都是这样?”
刘法闻言,苦笑一声。
先是请姜赟落座,随后,他长叹一声道:“殿下,现在天监府的这些吏员们,都已经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了。”
“对自己没信心?”姜赟蹙眉道:“这话是怎么意思?”
“唉……殿下。
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当初您让追查的那个娼妇……”刘法苦笑道:“至今为止,天监府依旧没有得到半点有关那个女人的消息。
不仅如此,还有人抢在我们前头,找到了秦百川并且还杀了他。
李从义和那个名字都还不知道的家伙,在审讯的过程中也是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透露。
现在,天监府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掌握。
您吩咐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办好,自打微臣接手天监府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不,自打天监府成立以来,这都是头一次。”
说到这儿,刘法又闷头喝了一杯酒,哀叹一声道:“天监府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都事情,以往都经历让大家全都有着强烈的自信。
而如今三番五次的碰壁,慢慢的把大家的自信都给消磨的不见了踪影。
正因如此,才有了您所看到的这一幕。
其实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有几天了,微臣也找他们谈过,但是收效甚微。
殿下,微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或许,是因为刘法的确陷入了困境。也有可能,是他酒喝多了,话也变得很多。
平日里言简意赅,很少说废话的刘法,居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的话。
这由不得姜赟不重视起来。
“所有人都是这样?”
“不能说是所有人。”刘法苦笑道:“但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我明白了。”
这样的状况继续持续下去可不行,天监府身为一个非常紧要的机构,不应该,也绝不能发生现在的这种情况。
如果他们一直这样下去,那这天监府,还不如解散了更好一些。
所以,姜赟点了点头,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即说道:“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我来跟他们说。”
听到姜赟的话之后,刘法便是眼睛一亮。
照这意思来看,殿下似乎很有自信能够把天监府带出现在这种氛围里。
于是刘法也没有犹豫,立刻起身道:“是!殿下!微臣这就去召集所有人!”
“后院的演武台。”姜赟说道:“我在那里等你们。”
说完,姜赟就起身走出了刘法的书房,径直前往后院。
等到姜赟背着手站在演武台上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有天监府的吏员过来了。
不多时,台下便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差不多有几十号人,这个时候仍然在天监府内的吏员,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随着刘法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方,抬头望着姜赟的时候,姜赟便环视了一下台下众吏员,清了清嗓子。
“本王听说,你们最近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姜赟缓缓开口道:“本王原以为,你们这些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不会轻易的沮丧,消沉,但现在看来,本王对你们的判断,是错误的。
你们现在扭头看看你们自己同伴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过去的意气风发?
还记得本王刚刚接手天监府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拍着胸脯对本王打保票,说从今往后,绝对不会让本王失望,绝对不会让陛下失望。
但是现在再看看呢?
你们的表现,着实令本王感到万分失望啊。”
姜赟一番话说完,众吏员都是惭愧的垂下了头。
刘法也有些惭愧,不过他心里也疑惑不已。
殿下这到底是在干嘛?这是在雪中送炭,还是火上浇油呢?
他这话一说,大伙就算有点斗志,也得被说的没有了。
“你们知道本王为什么会对你们感到失望么?”姜赟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着垂头丧气的众吏员,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厉声说道:“那便是你们现在的模样!
自我大晋立国之前,天监府便已经成立。
至今二十余年,天监府无数次解决了很多很多非常棘手的难题。
诸国余党,是你们天监府将其捉捕、剿灭。
各地匪患,也是你们天监府想方设法,智计百出将其平定。
我大晋国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虽然不能对外言说,但这必然有你们天监府一份功劳。
你们每一个人,都应当以自己是天监府的一员而感到自豪!感到骄傲!
可现在,看看你们的样子。
怎么?你们这是以身为天监府的一员,而感到羞耻,感到惭愧么?”
“……”
台下是犹如死寂一般的沉默。
“失败与挫折再所难免,没有人能保证这辈子一直顺顺利利的走下去。
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阻碍,就让你们变得垂头丧气,没精打采……你们都是小孩子?都没有吃过苦么?
难道半点的委屈,都受不得么?”
说到这儿,姜赟的语气,变得轻柔了许多。
他缓缓说道:“越是强大的人,他的内心自然也会非常的强大。
挫折、失败、阻碍……等等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迈向成功的垫脚石罢了。
但你们现在却连这块垫脚石都不敢踩上去,你们竟然对这块垫脚石感到畏惧。
你们来说一说,本王要如何对你们不失望?
你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们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能够胜利,你们要本王从今往后,如何继续相信你们?”
“……”
台下依旧是一片沉默,不过这一次,却隐约能够听到有些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一定也非常的不甘心吧?
“找不到的人,就继续去找。
被人抢先一次,那就下一次抢在他们的前头。
你们这些家伙,个个单拎出去,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优秀人才。
不要轻易放弃——我都还没有放弃你们,你们怎么能轻易放弃自己呢?”
“殿下……”刘法抬头看着一脸柔和的姜赟,几度哽咽。
“天监府,是被我父皇寄予厚望的组织。
在这之前,你们的表现,也确实回答了父皇的期望。
现在,我对你们也寄予了厚望。
虽然如今那些尚未现身的敌人,或许有些强大。
但是,他们绝不可能是不可战胜的。
京城是你们的主场,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你们的耳目。
我相信,你们也能像回报我父皇的期望那样,回报我的期望。”
看着方才还垂头丧气的众吏员,此事已经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姜赟的内心里,便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倒不是很擅长这样的演说,只不过也就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军营里看到父亲对士兵们训话而学来的说法而已。
在这之前,他心里其实还有些担忧。
万一自己的话,没有起到效果,反而让他们更加消沉了怎么办。
不过现在看来,效果还算不错。
至少这些家伙,不说重燃斗志,也没有了一开始垂头丧气的模样了。
姜赟的目光,慢慢的扫过他们。
最后,姜赟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
虽然你们没有说话,但你们的表情,却回答了我。
我很满意,希望你们再遇到什么困难的时候,也能想起我今天这番话。
好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梁文,你留一下,我有事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