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百川死了,这话落在姜赟耳朵里面,可以说是个十分令人震惊的消息。
“秦百川么?他竟然死了?”姜赟皱眉问道:“他怎么死的?被谁杀的?你又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眼瞅着姜赟自己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徐彬心里头便犯了琢磨。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他对此并不知情?
徐彬是满脑子的问号啊。
如果不是姜赟干的,那又会是谁呢?
想到此,徐彬清了清嗓子。
他看着姜赟,表情严肃的问道:“殿下,您……不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姜赟一脸的莫名奇妙:“我派出去找秦百川的人到现在都没人回信过来,宫中也没派人来通知我。
我连秦百川在什么地方我都不清楚……”
说到这儿,姜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看着徐彬,皱眉道:“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徐彬也不遮掩,他点点头,回答道:“综合目前微臣所知的信息来判断,您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
姜赟甚至徐彬不是一个会轻易下结论的人,即便之前在宗正寺里,所有的推断最后都指向了秦百川,他也依旧几次纠正,说秦百川只是有嫌疑,不一定真的是他做的。
那么现在,徐彬跑上门来问自己,这就说明,他至少是有着一整套合理的推测的。
于是姜赟便将上身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说说理由吧。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怎么觉得我是杀了秦百川的人的。”
徐彬瞧见姜赟这幅从容不迫的模样,心里头隐隐觉得,真凶或许另有其人,自己来找姜赟,没准还真是冤枉他了。
他的从容不迫和茫然或许是装出来的,但是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在他说出姜赟有嫌疑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观察着姜赟的眼睛。
那双眼里,并没有闪过慌张,或是恼火。
而是彻彻底底的茫然和疑惑。
这说明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令徐彬不解的是,既然不是姜赟做的,那还会是谁呢?
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跟秦百川有着你死我活的仇怨了啊。
见徐彬迟迟不说话,姜赟就催促道:“徐少尹,你该不会是胡乱猜测的吧?
既然你怀疑我,总要说出个理由来啊。”
见状,徐彬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其实……微臣还是了解了一些事情的。
不过真正的决定性证据,微臣暂时还是没有找到。”
“那你就说说,那些跟我有关的嫌疑都是什么。”
“嗯。”徐彬点点头,整理了一下之后,缓缓回答道:“第一点,您与秦百川之间是有仇怨的,从这一点上,您有足够的动机去杀他。”
“仇怨,我跟他有什么仇怨?”
“他杀了您的弟弟,这是其一。
虽然您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怎么好,但那毕竟是您的弟弟。
以您的性格,肯定不会视而不见。
其二,在他杀了宋王殿下之后,他还想办法嫁祸于您。
您在他身上受了委屈,自然会想着把这份委屈讨回来。
所以,这是您的动机之二。
微臣觉得,有这两个动机,已经足够您选择去杀掉秦百川报复他了。”
“有道理。”姜赟跟个没事人一样,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然后呢?其他的嫌疑呢?”
“秦百川的死状非常凄惨,如果只是普通的杀人,应该不会过分到那种地步。
所以微臣推测,如果不是与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人为了报复而杀掉他的话,那么就是一个完完全全以杀人为乐的变态做的这件事情。”
徐彬说到这儿,看着姜赟,沉声道:“在这方面,您是有先例的。
除夕之夜,奉武镖局上下四百余口人,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婴孩无一幸免,所有人都死在了您的刀下。
之后微臣追查下去,却被一个可以说是毫不相关的人约去见面了。
这个人便是都水院的都水丞刘法,相比殿下应该比我更加熟悉他吧?”
“原来如此。”姜赟缓缓说道:“还有这种事,我完全都不知道啊……他见你做什么?”
“他让微臣不要再查下去,不要想着为那些人伸张正义。”徐彬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他说,这里面的水,比微臣想想的要深很多。
他也说,那些人中,有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罪过,但他们唯一的不该,就是出现在了奉武镖局。”
“确实啊。”姜赟感慨着说道:“时至今日,我的梦里依旧会出现那些死去的冤魂。
他们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的看着我。光是这般景象,便叫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说完,他便看向徐彬,反问道:“但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又有什么选择呢?
徐少尹,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
“……”
是啊,以姜赟的身份,面对当时的那种状况,他还能做什么呢?
杀皇帝这件事听上去很轰轰烈烈,但是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一样轰轰烈烈的。
在充满了战争与动~乱的年代,即便是想要杀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姜烨为了做到这件事,用了足足半辈子。
在陆庸的任期之中,他听说了陆庸的行为,从此便暗中积蓄力量。
等到有了能够集合西北之力来抗衡中央的时候,他才起兵造反。
而即便如此,也是打了整整七年的仗,五湖四海的有识之士,不甘压迫的起义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在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之后,也没能真正的做到‘杀皇帝’。
金冲只是一个镖局的少东家,哪怕是他爹金正礼,对于朝廷来说也只不过是一只随脚就能碾死的蚂蚁而已。
所以,金冲杀了皇帝,他所要付出的代价,那必然是相当巨大的。
诛九族这个肯定不用多说,这是必然要执行的。
而其他的那些人也确实没有必要杀,但坏就坏在,在姜赟选择执行的那一天,他们好巧不巧聚在了一起,这就导致姜赟别无选择。
对此,徐彬能够理解——但这并不代表他赞同姜赟的做法。
所以,这一次秦百川极为凄惨的被人杀害,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姜赟。
“杀人,就像是推开了一扇门。”徐彬忽然说道:“一旦走进这扇门,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至少,对生命的敬畏,不会再存在于这个人的心中。”
徐彬的话,让姜赟陷入了沉默。
他说的没错,事实的确是如此。
以前的他若是遇到秦百川这种状况,第一时间一定会选择将他抓起来,至于怎么处理,那是宗正寺和大内说了算。
但是这一次,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杀了秦百川,为姜贺复仇。
隐隐,还夹杂着一丝泄愤的情绪。
之前姜赟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直到今天,徐彬的一句话,才彻底将此事点破。
“你说的没错啊。”姜赟声音沉重的道:“或许,真的再也无法回头了吧……”
“所以,微臣才找到了您。”徐彬看着姜赟,轻声道:“不过现在看来,这件事确实不是您做的。”
“我倒希望是我。”姜赟苦笑道:“从替父皇报了仇到现在,我觉得我一直很被动。
遇刺也好,姜贺被杀也罢。
这些事情,从来就没有一件,是我能自己掌控的。
现在轮到秦百川被杀……就连这件事都没有经过我手。
徐少尹啊,这话我只跟你说。
我现在,心里头是真的很害怕啊。
我知道这背后绝对有一个很大的组织在谋划着这一切,但让我感到害怕的,并不是这个组织,而是我搞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现在就像是走在一片草丛里,我知道这片草丛中,遍地都是毒蛇,只要被咬上一口,恐怕就要丢掉性命。
但我不知道,这些毒蛇藏在什么地方,我更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会跳出来咬我。
这种未知,实在是太恐怖了……”
“您绝对不会想这件事是您做的。”徐彬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秦百川的死法,您绝对无法想象。”
“方才就听你说,他死的非常凄惨。他到底是怎么被杀的?他的尸体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身上被人砍了至少七十多刀。”徐彬咬着嘴唇道:“脸都让砍的彻底烂掉了,一块好的皮肉都没有。
而且伤口都非常深,每一刀都有可能是致命伤。
他的尸体被凶手开膛破肚,运过来的时候,肠子什么的都耷拉在外面。
即便是微臣这种见惯了尸体的,都想吐出来。”
“这么惨?”姜赟倒吸一口凉气:“那凶手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微臣还不知道,不过,微臣这里有一些关于凶手的信息。”
徐彬慢慢说道:“大概是在追杀秦百川的过程中,凶手进入了金水码头附近的一座民宅之中。
那时正是深夜,屋主人已经睡下。
而那凶手闯进来的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所以屋主人就出去查看,结果却猝不及防的被杀害在了家中。
屋主人的妻子因为没有离开被窝,屋主人在死前也奋力将地上的蜡烛熄灭,所以他的妻子才侥幸保住了一条命。
今天凌晨,微臣前去衙门的时候,看到了他前来报案的妻子。
他的妻子听到了凶手的自言自语,原话是这样的——‘接下来就是那个叛徒,要把玉佩从他的手里拿回来。’”
说到这儿,徐彬发现姜赟的神色一变,目光一凝。
他立刻问道:“殿下,对于这句话,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姜赟沉默片刻,随后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我不知道。”
“殿下!”徐彬急迫的道:“此事事关重大,如果殿下知道什么的话,殿下千万不要隐瞒微臣!
唯有如此,微臣才能想办法迅速捉住那名凶手。
否则的话……”
没等徐彬说完,姜赟便打断了他的话:“抱歉啊,徐少尹。
有关这件事,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我可以回宫去帮你问问母后。
秦百川这么多年都在京城,在大内干活,他有什么东西,应该也逃不过他同事的眼睛。
等我回宫告诉母后,我这边会从大内里帮你调查的。”
徐彬听到姜赟这么说,心里头急的不行。
他心里清楚,姜赟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否则,他也不会在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表情产生那么明显的变化。
“殿下,那凶手可不是什么正常人。
就他目前的表现来看,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们俩现在谈话期间,要是有人过来说他又杀人了,我是绝对相信的。
因为一个正常人绝对不可能把一个死掉的尸体还开膛破肚,这种行为跟变态别无二致!
殿下,那凶手如今正在京城的某个地方潜伏者,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杀人啊!
殿下!早一刻抓住那个凶手,京城里的老百姓就少一份风险。
若是这样放任不管的话,说不定会有老百姓遇害的!”
“我这样跟你说吧,徐少尹。”姜赟低声道:“那玉佩有什么用处,我是知道的。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那块玉佩,而是那块玉佩所涉及到的人。
秦百川被卷入此事之中,那就说明李从义与这件事也一定有着很深的关系。
而李从义与此事有关,毫无疑问,他们背后的那只黑手,也一定知情。
但是此事事关重大,具体的信息我不能泄露给你,这恐怕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徐彬愣住了,他茫然的问道。
“唉……”姜赟苦笑一声:“就当是我求你的,别再继续问下去了。
你是一个好官,徐少尹。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看着你在太安府少尹这个位置上继续做下去。
一直做到你做不动的那天为止。
有你在这个位置上,我很放心。
至少在京城里的那些人,都会收敛一些。
我想就算是我父皇,恐怕都很头疼跟你打照面吧。”
“……殿下……”
“所以,这件事你听我的。千万别再继续追究下去了,你就当没有听说过玉佩这件事一样,该怎么调查还怎么调查。
玉佩的事情,不是现在的你能够掺和进来的。
至少,在我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要玉佩的那群人究竟是什么人,有多危险之前,你问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向你透露的。
我怕你贸然被卷进来,然后跟秦百川一样凄惨的死去啊。
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那我恐怕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殿下……”
听到姜赟语气诚恳的说出这番话时,徐彬动容了。
一个人的真诚是可以被判断出来的,他能感受到姜赟的诚挚,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卷入其中然后丢掉性命。
其实徐彬不是一个会退缩的人,否则的话之前他面对江阴侯的时候,也不会强硬到顶着多方压力,把他丢入大牢里面去。
但是,这件事似乎跟江阴侯的事情天差地别。
江阴侯的事情,如姜赟这样的皇室成员,都没有表态,那意思就是只要徐彬能够找到证据,他们就可以默许徐彬做任何事情。
但这次的情况可是有所不同的,那个变态杀手,他可不会像皇家一样讲道理。
如果现在徐彬自己手里掌握着线索,他继续追查下去,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关键是,他现在不知道那玉佩代表着什么。
而且听姜赟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事儿似乎还是皇家内部的事情。
于是,徐彬咬了咬牙,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么殿下……请您回答微臣一个问题。”
“你说。”
“那个寻找玉佩的人,也就是那个变态凶手。
他究竟……与您,或者说整个宗室有没有关系?”
徐彬的问题着实令姜赟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估计是不愿意再坐视不理了。
如果那个人跟宗室有关,他无论如何也会继续追查。
要是无关,他就不会再追查下去。
但要是有关,他就绝对不会再袖手旁观。
可是,姜赟也不知道,这枚玉佩到底跟自己的家族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他只能这样告诉徐彬。
“……”
徐彬看着姜赟,这个平时表情不是严肃就是充满了思索的男人,难得的露出一脸蛋疼。
紧接着,姜赟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会马上回宫去问母后。
只要母后知道,并且我问出什么可以透露给你的信息的话,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你放心吧。”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沉默片刻后,徐彬苦笑一声。
随后他便站起身来,朝姜赟拱了拱手:“那么,殿下,这件事就拜托您了。
微臣这边,也会想办法从其他方面入手去寻找凶手的。
有线索了,微臣也会再来叨扰。”
“嗐,用不着这么客气。”姜赟冲他摆了摆手道:“你也是在帮忙,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就是了。”
“那玉佩……”
“你快走吧!你还不走啊?”
“……”
徐彬无奈的叹了口气,晋王殿下在这件事上看来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他刚走到门口,就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喊:“姜赟!姜赟啊!”
徐彬一愣,心说这谁这么大胆,居然敢直呼晋王殿下的大名?
正想着,忽然门被打开了。
一个年纪跟徐彬差不多的年轻人闯了进来。
徐彬见他有些面熟,仔细一想,这不是昨天跑过来叫自己去宗正寺的大内侍卫么?
如果自己记得没错,他好像是叫谢山河来着……
“怎么了,这么风风火火的。”姜赟见他这般模样也有些奇怪,但接下来谢山河说的一句话,就让姜赟也跟着激动起来。
“秦若素醒了!”
“什么?!”
姜赟激动的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干嘛!快过来看看她吧!大家都在呢!”
说完,谢山河就不管姜赟,自己跑了。
姜赟衣服都顾不上披,迅速朝外奔去。
见状徐彬无奈的帮姜赟拿上衣服道:“殿下,您的外套……”
“用不着!”
姜赟说着话,已经赶到了秦若素的房间门口。
外面站着几个侍卫朝里面探头探脑,屋里是谢山河絮絮叨叨的声音。
“秦姑娘,你要不要喝水啊?”
“秦姑娘,你冷不冷,要不要我再给你加床被?”
“秦姑娘,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熬点粥喝……”
姜赟快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正在无奈的看着谢山河的秦若素。
她的床前,是闻人妙坐在一旁替她把脉。
而阿秋则是用勺子慢慢的给秦若素喂水。
秦若素看到姜赟,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姜赟赶紧上前将她按了回去:“你这种情况就不必如此拘束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里……”秦若素尴尬的道:“……都不舒服……”
“……是了,你看我这急的。”姜赟也非常的尴尬:“昏迷了好几天肯定不会舒服到哪儿去。
那我换个问法,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好像……没有……”秦若素慢吞吞的说道:“殿下……多谢您关心……”
“说什么呢!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是应该的。”
紧接着,姜赟又看着闻人妙问道:“怎么样?情况是好是坏啊?”
“别吵,看不见我正在把脉呢么?”闻人妙皱着眉头道:“你这一吵,我感觉不到脉相了。”
“……”
姜赟张了张嘴,看了眼谢山河。
谢山河耸耸肩,示意他也没话好讲。
于是,姜赟只能站在一边干等。
外面,徐彬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顺势问身边那个两鬓斑白的侍卫道:“里面是谁啊?殿下好像很关心她的样子……”
“是殿下之前的随身侍从之一。”那侍卫就是关汉平,这家里除了他就再没人是两鬓斑白的了:“之前殿下遇刺,他的三个侍从两个牺牲,这一位也是重伤昏迷。
这件事一直让殿下很难受……这孩子,真是重情重义啊。”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