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之前就出现在谢山河心中的疑问,他这人就是有什么问题便要问清楚,不吐不快的类型。
虽然现在问这个问题,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但谢山河还是有些憋不住。
同时,这也是谢山河观察到关汉平对待那少女的态度时,忽然想出来的办法。
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在乎的东西,比如秦若素,在乎的是领导的命令。
谢山河在乎的是抓到窃天门灭门案的凶手。
大家都在为了自己在乎的事物,用不同的方式去努力。
在之前的对话中,谢山河并没有看出来关汉平在乎什么。
但是等谢山河见到关汉平与少女的互动时,谢山河便灵光一闪。
这位大侠,心中所在乎的,没准就是他这个女儿呢?
既然要以他女儿这个支点来撬动关汉平,那么提到有关她的话题,就再所难免。
所以,就算谢山河这个问题听上去并不是那么让人开心,但这也是目前最能够自然切入这个话题的由头了。
关汉平本来还觉得谢山河有些失礼,一听谢山河提到年纪的问题,便呵呵一笑道:“原来如此。
确实,老夫照琴儿足足大了两轮。
既然你很好奇,那老夫来告诉你也无妨。
其实琴儿并非是老夫的亲生骨肉,她是老夫收养的女儿。”
“收养的?”秦若素一愣。
“怎么,很奇怪么?”关汉平轻声问道。
“倒也不是……”秦若素连忙摆手:“只是……只是晚辈觉得,您对她的态度,好像比对亲生女儿还要好……”
“那是自然。”关汉平微微颔首,缓缓说道:“这孩子,可是老夫亲眼看着她长大的。
虽然老夫跟琴儿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但是在老夫的眼中,她便是老夫的亲生女儿。”
火光摇曳,火堆里面的柴薪在噼啪作响。
关汉平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坚定,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谢山河舔了舔嘴唇,轻声道:“原来如此……
但您就没有想过,带她到外面去的事情么?”
“什么意思?”关汉平皱着眉头道。
“您想啊,琴儿……关老爷子,晚辈冒昧的称令女一声妹子,没问题吧?”
“没有。”关汉平虽然拧着眉毛,但还是给出了肯定答复。
随后谢山河就搓着手,目光闪烁地道:“您想啊,琴儿妹子光是看到一匹马就那么兴奋,这天下比马还新鲜的事物,不知凡几。
虽然晚辈跟琴儿妹子接触地不算多,但是晚辈却发现,琴儿妹子她非常的单纯善良。
倘若现在不叫她多涨些见识,将来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坏人,用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骗去,您是后悔都来不及了啊!”
关汉平摇着头道:“这个好办,只要让她一辈子都呆在山上就好了。”
“这怎么能行呢?”谢山河连忙说道:“琴儿妹子正值豆蔻年华,倘若叫她从此就呆在山上,那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
这世上那些好吃的食物,好玩的东西,好看的衣服,漂亮的首饰,本该琴儿妹子能触摸,能拥有的,她却一样都没有。
轰轰烈烈的爱情,至死不渝的友情,刻骨铭心的仇恨,这些人生必备的经历,若是琴儿妹子一辈子呆在山上,她又怎么能体会到这些感情呢?
倘若从此困守在这座荒山野岭上面,直到老死,也不曾接触外面的世界,难道您就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是有着巨大遗憾的么?”
一番话说完,秦若素听得呆了。
她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只会耍嘴皮子的混蛋竟然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一番话来。
此时再看关汉平,那张脸上已经有了些许动摇。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坚定。
豁然起身,一摆手道:“少说这种话,老夫去睡觉了!”
说完,就自顾自的走到了一间屋子里,推门而入。
只剩下秦若素与谢山河面面相觑。
关汉平闹脾气似的钻回了屋子里,躺在地上那张草席上,用一张熊皮盖住了自己的身子当被。
皱着眉头,闭上眼睛。
心中烦躁无比。
他当然认同谢山河的话,因为他曾经闯荡过江湖,他自己知道,那几年,虽然糟心事不断,但却也是自己最充实的几年。
但是,与那个女人的约定,却也叫关汉平十分纠结。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最后干脆瞪大了双眼,望着破洞的房顶,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
这一年,关汉平三十岁。
他从辽东一路走到了江南,路上结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也打败了很多恃强凌弱,忘记了习武初衷的坏蛋。
不知不觉间,他的名气已经四海传扬,不管他走到何处,总会有人慕名前来。
或是结交,或是切磋,或是拜师,或是挑衅。
总而言之,说关汉平是当时江湖上独一号的风云人物,也不为过。
但是关汉平心里并没有多沾沾自喜,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空虚。
武功的极致是什么呢?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孤立在这高耸的山巅上,与寂寞为伴么?
或许在有的人眼中,武功的极致便是如此。
但是在关汉平的眼中,却不尽然。
他时常会望着一座山,一片水,一棵树,一株花发呆。
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中缺少了一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一个曾经与他关系不错的老友,说他的女儿被强盗掳走了,要关汉平帮忙去救她。
关汉平一听,心说天底下还有这等不平之事,于是便按照那位老友所指的方向,一路来到了马家庄。
马家庄一带,盗匪横行。
三伙不同的强盗,盘踞在山中,相互攻伐的同时,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关汉平本来都做好了杀光这些强盗的打算,直到他见到那位老友的女儿,在那个掳走他的‘强盗’小心翼翼的搀扶之下,站在马家河畔,望着流水开怀大笑。
那个‘强盗’生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但是衣着很是破旧,看上去不像是个有钱人。
老友的女儿,虽然说是被掳来的,但脸上却也没有丝毫的不快之色,看上去反而很开心。
关汉平很是迷惑,于是他趁着那个‘强盗’离开的时候,悄悄接近了老友的女儿,提出要将她带回去。
出乎关汉平预料的是,她拒绝的非常坚决。
“我从小到大,虽然衣食无忧。但我却被关在那间不大的宅子里面,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如今有一个人愿意带我到这片广阔的天地之中,我又怎么愿意回到那个牢笼里呢?”
说完,她又指着缓缓流淌的马家河,轻声对关汉平说道:“你看这水,你看这山,你看这里的一切,是那个牢笼能带给我的么?”
那一瞬间,春风吹过。
柳树的枝桠,轻抚着关汉平的头顶。
他看到眼前的女子,柔顺的长发随风飘舞,看到她的眼睛,看到她的表情,关汉平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被什么给触动了似的。
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东西,此时此刻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察觉到这一点的关汉平扭头就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他狠狠的责骂自己。
别人把自己当兄弟,自己却想当他女婿,这怎么能行呢?!
更何况,人家也已经是名花有主了,看她的样子很幸福,自己不应该再插手才是。
想到此,关汉平便打算离开此地,可才离开没有几里地,又折返了回来。
他实在是放不下那个女子。
自此之后,关汉平偷偷跑到山里,过起了野人的生活。
他远远望着那个女子,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的喜怒哀乐,而关汉平却只能远远的望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摸摸地去干掉那些欲图染指那个女子的强盗们。
这导致了强盗们对这女人讳莫如深,他们纷纷觉得这女人有神灵护佑,甚至一度想拜他当老大。
在这个过程中,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而关汉平一概不知。
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终有一天,三伙强盗之间的争斗彻底地展开了。
他们拼了个你死我活,官府又跑来收拾残局。
那女子最先生出来的孩子,在一片混乱之中被砍死了。她所深爱的丈夫,为了保护怀着孕的她,也在一片混乱之中,死在了不知何处。
此时关汉平冲了出来,把女子给带走了。
女子对他感恩戴德,后来又知道他便是当初要带走自己的那个人之后,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她说她很后悔,自己这些年过的并不幸福。这里要什么没什么,想要离开,到处都是强盗又走不掉,她都后悔的要死了。
关汉平什么也没说,给她弄水喝,给她找衣服穿,为了她进山打猎,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
直到她腹中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她因为难产死了。
临死之前,她死死攥着关汉平的手,告诉关汉平,如果是男孩,就让关汉平收他为徒,带着他游历天下。
若是女孩,今生今世不要让她踏出这座山一步。
知足方能长乐,不要让她对外面的世界怀抱期待。
因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是在她身上发生过的,血淋淋地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