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保罗的问讯当然集中在犯罪可能发生的五点半前后关系人的不在场证明。可在这一点上他没有发现新的事实。西蒙娜、妮可、吉赛尔这三人一起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索讷和罗什福尔也是一样。这段时间里,朱利安和西尔万都在楼下的客厅,没有走上二楼。基本情况就跟让-保罗最初总结的一样,只在细节上补充了几点。
在图书室的西蒙娜,五点二十分前后离开了约五分钟上洗手间。这点反过来也说明,在同一时间,吉赛尔是一个人待在图书室里的。
书斋里的两人也是在五点半前后,雷雨开始下起时,先后离席了约五分钟。
当时埃斯克拉芒庄里的人,没有听到玻璃破碎声的只有在客厅的朱利安·卢米埃和查理·西尔万两名。这两人之中,朱利安是雷雨之前三四分钟,即五点二十五分前后抵达山庄的,雷雨下起两三分钟后,即五点三十二分前后,吉赛尔从图书室来到客厅,在这之间的约七分钟,两人坐在客厅的安乐椅里交谈,并且都为对方做证了。
从厨房的两名女佣处问不出什么有参考价值的东西。跟其他证言一样,她们听到玻璃破碎声也是雷雨之前三四分钟。
搜查方也重点问到了杀人现场的来历。这片现在用作资料室的空间,原来是通向阳台的一条宽敞的走廊。这么一来那房间的异样形状也就能得到解释了。几年前,为了收纳吉纳维芙生前收集的清洁派相关的收藏品,这条走廊给改造成了房间,装上了与这个古色古香的山庄不相称的新式、精巧的锁。那道上下不留一丝空隙的坚实的门,还有使用了特殊强化玻璃的拉门,这些惹人注目的设备也是为此而引入的。在独立的资料室建成之前,清洁派相关的文献是和其他书籍一起收藏在图书室的书架里的。
除了吉赛尔不时为了找书而开锁进入,那个房间平时是无人问津,一直锁上的。自从六月起,西尔万副教授开始在埃斯克拉芒庄逗留后,事情多少有了点变化。西尔万作为清洁派研究的专家,自然经常会到访这房间。资料室里的那张椅子也是应西尔万的要求,从一楼的陈列室里搬进来的。原本那只是个保存资料的书库,是没有椅子的。
被用作凶器的石球,是十五年前从埃斯克拉芒庄附近的农田里发掘出来的。吉纳维芙相信那是清洁派的文物,花了相当大一笔钱从挖掘的农夫手里买了过来,当然那个木质的基座是新造的。
跟陈列室里的中世纪古董一样,用作凶器的那把弩弓也是吉纳维芙的父亲那一代罗什福尔的收集成果。箭筒和弩本身是古物,箭是新造的,收在箭筒里一共有十二支,其中一支射到了德国人的尸体里。这把弩弓之所以装饰在资料室的墙上是有其理由的。吉纳维芙是名运动爱好者,喜爱骑马和攀岩,有次她受到丈夫罗什福尔的指引尝试了弩箭运动,没想到沉迷进去。她在父亲的收藏品之中选了一把还能使用的弩弓,做了保养,重新购置了弦、法条之类的金属部件还有大量的箭,对这项奇妙的运动沉迷了相当长的时间。在她热衷之时,还请工匠制作了好几把新弩,到头来她爱用的还是最早的那把古弩。因此,那把她爱用的老弩现在装饰在资料室里。在吉纳维芙死后,这把弩还做过某种程度上的保养,金属部分没有生锈,现在还可以使用。吉赛尔有段时期对死去母亲的一切都有兴趣,也沉迷上了这项运动。不过因为木质部分的变形,命中精度可能多多少少有点下降了。但是卡萨尔队长他们做过实验,在现场那种短距离的射程,只要好好瞄准,命中基本上不成问题。还有,从马头盖骨中取出的子弹,基本可确认凶器是战前生产的毛瑟手枪。
“那么,驱你觉得是谁杀了沃尔特·费斯托?”
日本人轻轻耸了耸肩,没有回答。我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程度的冷漠态度,没有介意,继续追问:
“我觉得凶手在埃斯克拉芒庄的内部。对,绝对在内部。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让·诺迪埃是凶手,这实在太荒谬可笑了。”
“为了进入室内没有必要敲碎玻璃,为什么资料室的玻璃还是碎了,你觉得只要解开了这个谜,就能得到案件的真相了是吧?”
驱终于肯跟我讨论了,嘴角带着一种让人不快的浅笑,仿佛在逗乐、嘲笑我一般。我愤然说道:
“是啊,就是这样。你以为是谁根据完好无缺的蝴蝶尸体,指出了没有砸碎玻璃的必要这点?不是让-保罗,也不是你,是我。你别到这时候说什么你也是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啊。”
“真是气焰逼人,不,莫格尔小姐,谁也没有否认你独创性的发现。我只是……”
“是什么?”
“只是想指出,将窗玻璃破碎的理由单独取出来深究到底,会有走向一个不怎么正确的方向的危险性。”
“那我问你,你的现象学推理怎么样了?对费斯托之死展开现象学式的直观,会变成什么样?”
“很简单,你自己也试试就行了。”
“我想听你亲口说。你不用说杀人方法和凶手的名字,就算你知道也不用。不过,只要我问到推理的前提部分,你是随时都肯教我的,拉鲁斯家的事件时你不是那么说的吗?”
驱抵不住我的纠缠,短暂的沉默后,徐徐地开口了。我集中起全身的注意力,听着他说的话。
“……给予的素材允许无限多种逻辑解释。可是,当面对某一事实,复数的逻辑解释都在主张其正确性时,没有一个判断哪边正确的基准。重要的不是将事件分解成各个部分和要素,并耽溺于将其再构筑,而是将事件当成现象,即是说一个各种意义交缠搅合的有机整体,从中找出全体的支点。我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这种话。这次也是一样。将费斯托的谋杀案当成现象来处理时,事件的支点就能浮现出来。这可以说是昨晚整个事件的支点,就是……”
“是什么?”
“是‘被杀了两次的尸体’。为什么被害者沃尔特·费斯托在被击杀之后还要被射杀一次呢?对‘被杀了两次的尸体’这一现象的意义进行直观,以此为中心,把各种装饰性的事情进行重排。这时特别重要的一点,是以弩弓、石球为代表的,启示录式的舞台装置。没有必要却被砸碎的玻璃,只是其中重要性较低的一环。”
我自认为算是比较理解驱的思考方法,可是,看见我发现的砸玻璃之谜受到如此的过低评价,一股反感还是不由分说地在我心头激起。而且,我需要留意从昨晚开始驱的异常言行。让-保罗邀请他参加现场调查时,他以“有问题要问索讷神父”为由拒绝,一个人先行走下了客厅。今早他又为了见吉赛尔而去了蒙塞居尔。虽然昨晚因为争吵和家宅搜查失去了机会,但是驱应该诘问的不是别人,而是在塞纳河岸边对我们预告了狙击事件的神秘女教师西蒙娜·卢米埃,但他在埃斯克拉芒庄的客厅时,一句也没有问过西蒙娜,然而他却去找了索讷和吉赛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自诩安乐椅侦探,总之平时的驱绝对不会主动采取行动,但是让-保罗请他参加埃斯克拉芒庄的家宅搜查时,他却答应了,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积极性。
驱为了解明本次事件,正在抱着某种一贯性的意图进行着调查,这点是肯定的。其中最不可理解的,是这名青年从昨晚开始表现出的对本次事件的积极性。拉鲁斯家一案时,是我强行邀请,他才开始行动……我虽然心中有一百个疑问,还是试着转换话题,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追问,驱都是绝对不会再多嘴一句的了。
“现在让-保罗到哪去了?”
“让·诺迪埃的家。”
“为什么?”
“今早天还未明,诺迪埃似乎回了一趟自己家。卡萨尔队长的一个部下给一个像是诺迪埃的人敲晕、绑起来了。”
“你说什么?!”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失声叫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驱竟然直到被问起时才说出来,真叫我一肚火。不过诺迪埃为什么要回家呢,他应该知道有被监视的危险的。
“你要到哪儿去?”
可能我冲向楼梯时的气焰太吓人了吧,跑上楼梯时,从背后传来驱那挟带着嘲笑的声音。
我在寝室三下五除二地剥掉睡衣,一把扔到床上,匆匆忙忙地换上了衬衫和牛仔裤。我一边单手梳理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快步跑下狭窄的楼梯,来到门口,驱站在自行车旁,稳重地开口说:
“我也去吧,我跟西蒙娜·卢米埃有话要说。”
自行车缓缓地动了起来,我跑着追上去,跳上了后座。
“快点儿,驱。”
登上家门口的缓坡,驱在石桥桥底把车头转向左方。看来他已经熟知了去诺迪埃家的路。也许是为了回应我的要求吧,自行车刚驶出道路,驾车人就猛地蹬起踏板来。我差点儿被甩下车去,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量紧紧拽住驱的背。
来到村子边缘一处荒芜不堪的农家前面,驱停下了自行车。家门前一条小河的岸边,让-保罗和卡萨尔队长一脸严肃地在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