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玲珑看见卫轩转头就走,心有不甘,迈步便追。
“咱们打个商量,将我这斗笠上的白纱换上轻薄点的,最好是那种微风一吹就能飘起来的,那样子才有种欲露不露,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嘛,你说咋样?”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拽拽斗笠上垂下的白纱,心中满是鄙夷。瞧瞧这纱重的,都快透不过气了,里面肯定掺着别的材料,是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根本配不上她!
卫轩心中还在惦记方才刹那间的心神悸动,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南海走一趟,说不定真能将那东西握在手里呢?不然总觉得心有不甘、心气难平。
“卫轩,你说话啊!我以前常听硕鼠佬讲那江湖奇闻,里面的女侠啊仙女啊她们都好故作神秘,最简单的装备就是配着白纱的斗笠了,就像我这样。半遮不掩,啧啧,活活迷死个人!可是我戴着的这破斗笠上的白纱,也实在太厚太重了些,风都吹不开,我这张惊世骇俗的绝美脸蛋根本露不出来,这难道不是暴殄天物吗?”
白玲珑的絮叨一再打断卫轩的思绪,他的嘴角和眼角忍不住跳了跳,转头冷声道:“你还挺讲究的嘛。”
白玲珑掀开挡在自己脸前的白纱,目光中全是诚意,“我觉得吧,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是对他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呵。”卫轩冷笑一声,“信不信我施个法术,让你变得满脸麻子、嘴歪眼斜,让你变得狗看了都不敢叫?”
白玲珑往后退了一步,害怕的像只受惊的小绵羊,“这种惨无人道的邪恶法门你也会?”
卫轩冷笑:“略知一二。”
白玲珑连连摆手道:“我认为修行人还是要上察天心,要慈悲为怀,万万不可有干天和。所以啊,你以后还是不要练这种不好的邪法了。”
卫轩挑眉,“那你最好闭嘴。”
白玲珑重重点头,“好的。”甚至伸出根手指在自己双唇缝间画了一条线。
“怂样。”卫轩笑笑,继续跟上凌霄弟子们的脚步。
白玲珑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很安静,只是白纱后不时扭曲的嘴脸还是泄露出她内心的不甘。
……
不甘心的并非只有白玲珑一个。
她是因自家有美外人不得知、虚荣心得不到满足才不甘。而广元真人则是因为出师不利、野心得不到满足而不甘。
摘星楼上,魏铖看着四野八方的灵气从海面上聚涌而来,被广元真人如鲸吸般纳入丹田,心中不免羡慕。
这就是仙隐境,炼化天地灵气的速度和数量远比化神期壮观的多,单单“惊人”二字怕也难以表现。呼吸与天地合,活似人间大罗仙!
半晌过后,广元真人长呼了口气,如有云岚从唇齿间溢出。
“师兄,伤势可已痊愈?”魏铖满眼关切,语气诚挚地问。
广元真人睁眼,定定地看向魏铖。
魏铖心中一跳,恨不得甩自己个嘴巴子。
堂堂仙隐境,却被人偷袭受伤,连敌人衣角都未曾碰到,这种事怎么看都是极损颜面的吧?他再这么当面揭伤疤,不是自找难堪?
好在广元真人并未太过计较,只是语气慵懒地道:“你挑选一批优秀弟子,去菩提寺参加万法仙会。”
魏铖愣了一瞬,不解地看向广元真人。他还以为,这一届的万法仙会广元真人是没兴趣参与了呢。
广元真人叹道:“照我原意,是等着咱们一统南海之后再去,也好叫修真界其余修行地瞻仰我平沙岛的风采。毕竟有句话叫做‘震雷始于曜电,出师先乎威声’,届时就算我平沙岛什么都不做,其余修行地也势必高看我们一眼。奈何出师不利,统一南海的进程被极大的阻碍了啊……”
这一回,魏铖没敢搭话,生怕多说多错。
广元真人继续说道:“本以为我入仙隐境后,能保平沙岛在这南海一呼百应,没想到还是我小觑了南海地界的能人异士。且不提魅侯,连正面都没见着便伤了我;就是图南岛上那树妖,待他缓过劲儿来也是我平沙大患。偏如今平沙岛除我以外唯有你和听潮两个化神期,巅峰战力委实不足。魅侯又在旁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敢轻易离开平沙。我若不动,这南海地界那些心思驳杂的修行人,还能有几个真心害怕敬服,愿意归顺我平沙岛?”
广元真人叹道:“时日一久,人心浮动,那我费力打造的今日局面,岂不功归一篑?所以这种时候,正应该借助一番外力,让他们知道,无论怎样,我平沙岛乃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五大派之一!”
魏铖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好像有些懂了。
“万法仙会,旨在促进各派交流联络。届时平沙弟子只要好好表现,与他派联络好感情,达到同气连枝的最佳结果,到时候我平沙岛就不是孤军奋战的境地,谅那魅侯也无胆再干扰我平沙之事!”广元真人扬声凝目,语气坚定,“南海在我平沙岛手下归于一统,是大势所趋,谁也阻挡不了!”
魏铖深深看了眼广元真人,心道掌门师兄原来如此不甘心。也对,去万法仙会上小打小闹,哪有一统南海的雄图霸业更重要?
只不过,与其他大派同气连枝的美好愿望,真的那么好达成吗?
即便如今平沙岛有了一位仙隐境大能,可谁又知道外派对此事到底如何作想,愿不愿意给广元真人这个面子让平沙岛借势呢?
难,怎么想都难。
这些话魏铖当然只敢放在肚子里嘀咕,是一句也不敢当面问出的。反正无论广元真人说什么,他只要照做就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平沙岛可没有比广元真人这位仙隐境大能更高的了。
“好了,你先去挑选年轻弟子吧,记得要挑机灵点的,别给平沙岛丢人。”广元真人吩咐道,“我要闭关一番,此事你一定要办好。”
魏铖点了点头,问:“要带上听潮那老家伙吗?”
“不。之后我要闭关静修,平沙岛的杂事还需留下他来处理。”
“师兄就这么放心他这个外人?”
广元真人笑道:“有‘生死一念索’在,如何不放心?”
魏铖干干一笑,继而缓步退下。
走出摘星楼后,魏铖心中一直在想,他的身上可没有“生死一念索”,那么广元真人为何会放心自己呢?大概是他不争不抢,甚至连跻身大乘期的野心都不太大吧。
……
夜,月上中天,满地堆银。
魅侯端坐于石殿当中的椅上,闭目凝神。
与龙灵的心神联系已然中断,数度以秘法相呼,皆是杳无音讯。
不过这也无妨,能逃得过他的指使,将来还是难逃小白以及那位李玉壶身边捧剑童子转世的指使。成为他人手中剑,或早或晚而已。这一次借龙灵的力量好生吓唬了广元一通,算他劳苦功高,且让他逍遥自在一阵好了。
魅侯微微一笑,继而目光森寒。
身上红袍鼓荡,九条大尾扭曲舞动,冷声质问:“你想死?”
石殿底部传来一声娇笑:“这么凶作甚?奴家只是路过而已。”
魅侯嗤笑:“此路不通。你这小奴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话音落时,殿中燃着的石灯笼火光摇曳,因为魅侯跺了下脚。
地底深处随即一声厉啸:“你这老妖——”
魅侯挑了下眉,散开灵识却已不见对方踪迹。
他转头看向南方,喃喃道:“这次我可帮了你一个大忙。否则被你家乡人看到你在外面过得快活自在,却不管老家的水深火热,即便你身份地位尊贵,怕也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哦。也罢,看在你帮小白看着窝的份上,就不找你讨要好处了。”
魅侯继而仰首望天,嗤道:“符舟过境,平沙岛的人……这是要去参加万法仙会?看来还是不安分啊!也罢也罢,倒想看看你们还能折腾出什么浪花来。”
……
……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寂静的禅房内一灯如豆。
铺着洗到发白的褥子的土炕上,有老僧盘腿而坐。
老僧看来极老,满脸的皱纹中也不知掩藏着几多过往。
“凭什么不给我?”
“怎么还不给我?”
房中响起老僧的呢喃。
无人应答。
不多时,老僧的声音变得凶狠。
“竟敢不给我!”
“你们都找死!都得死!”
大雄宝殿中,烛火通明。
正当中的那尊金佛,熠熠生辉,满目慈悲。
金佛身前香案下,当中的那张蒲团上坐着个年岁同样很大的老僧。
他停下手中捻动的佛珠,长叹一声:“廿年之前旧事远,为何依旧不甘心?求不得,放不下,都是孽障,是孽障啊……”
许久之后,老僧抬头看一眼金佛,又低头看一眼双掌,喃喃自语:“日日念佛,时时忏悔,我便真能补偿过往错处吗?佛祖,我能吗?”
金佛朱口,阖紧无隙,不言红尘纷苦。
老僧苦笑一瞬,又问:“佛祖懒得理会我这孽障,师父,您老人家能否为弟子解惑?”
殿外夜风吹拂,枝叶摩挲,沙沙作响,却是无人应答。
老僧闭目,泪水扑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