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日到中天,西城那里的战斗却越发激烈,喊杀与惨叫声合着滚滚浓烟让整个米脂县城成了人间地狱,躲在其他城区的富户小民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般缩在家里,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他们都知道,一旦喊杀声止歇,便是他们苦难的开始,身外之物就不要指望着保全了,只要一家大小不被害了性命就已经是神明保佑。
当然,一些金银还是要妥善保存掩埋,同时也要分开,杆子们收罗不到金银一定对大家刀枪相向,说不得就要拿出些来应付。
那些豪宅大户有一部分拖人寻得了庇护,带着家小细软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有的就在战前已经与相熟的杆子暗通了款曲,答应赞助了钱粮,想来也没有大的危险。只是没想到这次杆子自己却打了起来,而且还厮杀的如此惨烈,自己通了款曲的胜了还好,但是一旦自己交托的败了,那可就万事皆修了,于是也心神不安的不断使人爬上墙头紧张张望探查结果。但每次看到的都是西城那里浓烟滚滚喊杀冲天。
这里不断的有杆子被乱哄哄的带上阵前,又不断的有伤痕累累的杆子互相搀扶着下来,现在已经有杆子在小头目的带领下开始挨家砸门勒索,哭号也开始在北城南城蔓延。
东城,做为中间派的盖叫天和下山虎,虽然表面上躲在东城自己的防区里,严防死守不想被这场火拼殃及了鱼池,老实的等待不沾泥和一只虎两个集团火拼结果,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骑墙派,他们暗地里也没闲着,不断的派出人手去前线打探,观望着风向。
盖叫天驻跸之地,是米脂一个大户人家,这户人家以前就与盖叫天暗地里有交集,向这样的人家,杆子山寨是不能缺少的,山寨委托他们帮着销赃,他们帮着盖叫天收罗紧俏物资偷运上山,两家合作倒也各得其所。
当初起兵之时,这户人家就已经安排了手下,悄悄上山奉上了孝敬,寻求保护,盖叫天当然答应,且不说原先的厉害交集,就是这次奉上的孝敬就非常丰厚,于是在破城之后,自己就带着亲兵直接进驻了这家。
这家主人见救星门神到来,这才把惊恐的心放到肚子里,招待的更加殷勤,盖叫天也就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正在自己安稳的等着双方打出结果来的时候,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却报来了一个让自己后背发凉的消息,当时惊的自己三魂跑了两个,于是咬咬牙,做了一个决断,命令户主整治了上好的酒菜,要在这大厅里款待自己所有的手下。
现在通知的人去了好一会,却不见回来,当下盖叫天急的在屋子里如热锅上的蚂蚁,烦躁不安的走动,看看天色时辰,不由暗暗皱眉心急,那户人家见状,知道要有大事发生,安排酒菜完毕,一家大小仆妇赶紧全部躲到后院栓死了后门,战战兢兢地的求佛保佑。
正这时候,外面的大门处一阵脚步声响,站定看去,呼啦啦一群自己的手下头目纷纷赶来,盖叫天连忙出去站在台阶之上,向各位兄弟施礼道:“各位兄弟辛苦,快来,哥哥这里备下了上好的酒菜,咱们边喝边等待战事结果。”
那些手下也赶忙还礼,然后鱼贯步入大厅。
大厅里已经整整齐齐的摆着几桌酒菜,过天星就在上手主位做了,然后笑呵呵的招呼大家坐下,满面笑容的看着手下呼朋唤伴的打闹。
等大家纷纷就坐,盖叫天笑着站起,端起酒碗大声道:“各位兄弟,静一静。”
此言一出,原本看大戏一样的大厅立刻安静下来,大家就一起端着酒碗等着大当家的说话。
“这次大战,咱们虽然死伤了许多兄弟,但也为将来的发展获得了无数的钱粮,我们的山寨前途将是无限光明的,来,我们为即将到来的前景先庆贺一番。”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所有人的赞同喝彩,是啊,即将到手的那么多钱粮,还有即将绥靖地区所得,那是自己几年十几年打拼也都无法得到的啊,有了如此多的钱粮,只要大旗一竖,哪里还要裹挟?如潮的流民就会蜂拥而至,在座的人哪个不是领着上万的弟兄?想象着到那时自己指挥着千军万马在这片大地上所向披靡,钱财美女更是予取予求快活无比,整个大厅之上就欢呼震天,大家纷纷站起向着盖叫天敬酒。
盖叫天也呵呵笑着不断的对坐在下面的一众手下头目频频回敬,但每次手下大碗干掉的时候,自己不过是浅尝即止,然后依旧是热情洋溢的诚恳劝着兄弟们大吃大喝。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那不断嘘寒问暖的关怀,让每个人都感到大当家的真诚和友善。
但也有几个心里却是笑他这个小地主出身的大当家无能废物,城西杀的难解难分,这时候要是出手,说不得就是几倍几十倍现在所得的钱粮份额,结果你就这样畏畏缩缩的做了墙头草,放弃了这大好的机会,心中就更增加了几分对他的轻视。
但有几个真正跟随久了的老人,从那双对所有人总是透着微笑和关怀的眼睛里,看出隐隐的精明和肃杀,他们深深知道,这个外表和气憨厚的小老头,内心却是无比精明狠厉。
盖叫天也是老杆子,凭借着自己小地主出身的精明仔细,多年下来也把个山寨打理的井井有条好不兴旺。
不过家大业大却也有了麻烦,就是山寨上的粮草吃紧起来,平时积攒下的金银倒是不少,但你看过盗匪下山花销的吗?金银当然是藏埋起来托底,至于粮草不济那就去抢啦,但这年头小民百姓都无隔夜之粮,更有那官吏手段让人咂舌的搜刮,就连自己这样的盗贼也自叹弗如。
而各地大的地主又凭借手里的粮食广招健壮流民结寨自保,下手也是颇难,看看渐渐空起来的粮仓,一时道是愁眉不展。
当初自己也知道这时节最有粮食的地方就是那米脂县城,一来秋粮赋税都还没运走,二来一帮地主秋收后,力量弱小的都搬到城里寻求庇护,三来大粮商趁机囤积那是盆满钵满,只是那米脂城高壕深,且攻守器械充足的确不是自己这区区一个老弱掺杂的山寨所能撼动的。
大明还是强大的,不是自己这样的小虾米能够可以挑战的,真要惹毛了官府,随随便便的几个千户之兵和签丁就完全可以吃的咱们这样的小山寨连渣子都不会剩下,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但这次得了不沾泥的邀约,会攻米脂,正是解了自己困顿。
自己无力,且不愿做得罪官府的事情,跟在别人身后浑水摸鱼正是自己最好的选择,风险出头的事情你不沾泥打头,我只是随声附和闷声发大财。
打着只吃肉不啃骨头,闷声发大财的主意,盖叫天按照约定点起五千人马赶来赴约。
一番死战下来,自己也是非常出力,手下也折损了近千,胜利了,本想着平平安安的分了粮草,再劫掠些银钱回山,继续过那小日子,但是,昨夜分赃不成,出了几家火拼这档子事情,没办法,只有等他们双方打出了结果继续分赃,自己不能死伤无数在空手而归不是?
现在就按照自己的习惯,低调不参合,两下都不帮,任你打生打死。
但正应了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让自己震惊和懊丧的事情被手下亲信禀报了自己,让他是又惊又怒。
惊的是,那不沾泥在这短短时日里便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老窝,震怒的是,自己两个平日里厚待的首领,竟然被那不沾泥的手下收买,想在不沾泥了断了一只虎,在与自己摊牌的时候给自己背后一刀,从而让他们能够飞黄腾达定下从龙首功。
而懊恼的是,自己事事小心精细,还有打小培养出来对危险的嗅觉,却被这次山寨无粮和攻打米脂这个巨大的诱惑蒙蔽,而变的迟钝,竟然没能看出不沾泥那个老东西的险恶用心,自己这个精明算计出名的人物反倒差点成了人家手中的玩物,得亏自己亲信手下发现的及时,否则自己真的让那个笑面虎卖了还在给他数钱。
这得益于自己大大的发扬了自己小地主谨慎的信条;“你必须让所有的人都以为你把他当成了心腹而为你卖命,但你要对所有的人都要揣着个心眼,不然,你不知道哪天你的钱粮家当就成了别人的家产。”的家训,另外培养出一批表面疏远但内心亲厚的亲信,暗中监视着每个自己重要的手下。
这个办法,平时还看不出好坏,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却看出了效果,救了自己一命。
自己手下的背叛让自己痛心愤恨,但更让他震惊的是通过这次事变,自己隐隐约约的知道了那不沾泥会盟的真正意图——劫掠粮草是手段,消耗联军是目的,他不沾泥要借着这个东风,成就他陕北杆子中一代枭雄之志。